纵有千言万语,却一时间凝滞于胸,我们尽量平静地互相问起了别后的情形。
我的记忆库里储存的永远只是蓝天下那个红领巾飘逸、朝气蓬勃的小陈老师!
■ 朱钦芦
“找到了!找到了!”小学同学大伦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我联系上小陈老师了!”小陈老师是我们的小学老师,一晃半个世纪未见了,我们愈发想念他。现在终于找到了他,并约好了师生见面的日子。
见小陈老师的头天晚上,心里激动地睡不着觉,往事像电影样一幕幕地浮现出来。小陈老师比我们恐怕也就是大个七八岁,那时候我们十岁左右,算来他不过十七八岁。年龄不大,个头又小,所以别的老师管叫他“小陈”。我们虽然当面都叫他陈老师,背地里却习惯称他为“小陈老师”。也许这个称呼一开始有些缺乏尊重的意味,但后来却透着我们对他的亲切感。是的,他从中等师范毕业来到这个学校不久,就建立起了我们对他的这种感情。
小陈老师最初的角色是学校大队辅导员。自打他担任了这个“孩子王”的工作,学校的少先队工作立即开展得风生水起的。我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那时每周都有他主持的全校性的少先队活动。随着小陈老师“出旗、奏乐、敬礼”的司仪,鼓号齐鸣。大鼓咚咚地震颤着空气,也振奋着我们的心。而小陈老师像有分身术一样,一会儿在台上做一个庄严的主持人,一会儿又闪在台旁,代替一个缺席的小号手。他左手叉着腰,右手举着队号,阳光下飘起的红领巾把他青春的脸庞映衬得红红的。我那时是少先队的大队委,能直接感觉到他的工作总有创新。记得他在一次全校早操后的讲话中宣布建立“拾金不昧角”,而我被指定为登记同学捡拾物品的负责人。高个的体育老师把我高高地托举起来让全校同学辨认,此情此景和那个时期小陈老师主持的少先队工作在我脑海里久久难忘。在担任大队辅导员的同时,小陈老师还兼任了很多学科的讲课。他字写得好,美术功底很强,能拉手风琴,还喜欢运动。所以,但凡哪一科的老师临时有缺,小陈老师总是被派去堵漏。虽说他是兼职,但我们都喜欢他上课,无论哪科。他说话快,板书快,懂学生心理,管理课堂纪律有力,上他的课总能感到他勃发的青春气。
有天上午第一节课,班主任老师在讲课前激动地用普通话向全班宣布了一个消息,我得到了学校的表扬!下课后我心里咚咚地跳着跑到老师们的办公区外的走廊,那里架着小陈老师主办的黑板报,也是那时我们的“信息中心”。顶上的一条消息是“肯尼迪被刺死”,下面一条的标题则是写我的《从不迟到的好学生》!那时我家搬家到了离学校有七八里地远的地方。每天早上,我跟着上早班的工人们一起穿居民区,走田埂路,风雨无阻地按时到校。黑板报办得很精美,文字和图画都是小陈老师用毛笔蘸水粉写画的。能上这样的黑板报,是一个学生莫大的光荣,也激励得我更加充满了学习上进的劲头。
后来更为幸运的是,五年级时小陈老师担任了我们的班主任。由于有少先队工作的基础,他把枯燥的教学搞得生动活泼的。他会配合语文教学内容为我们安排一些课外的活动,或者结合进行少先队工作。我记得的有,他请战斗英雄到我们班讲课;他组织我们在课外时间连续性地阅读当时全国轰动的小说《欧阳海之歌》;他策划我们班开展为全校同学服务的灌钢笔水、修钢笔的活动……我们班的同学不少来自城郊结合部的农村家庭,由于学习不佳而感到自卑,他在学期结束的评语和表彰中跳出单一的学习成绩衡量标准,全面地评价他同学们的优劣短长。我记得那年颁发的奖状,除了对学习和品德好的同学的颁奖外,他还把奖状颁给了一个“做操认真的某某某”“写字优美的某某某”……我们这个班集体原来不大活跃,在小陈老师的带领下,大家逐渐变得自信,并增强对所在班集体的自豪感。
可惜,小陈老师担任我们的班主任不到一年的时间,学校又调整他的工作了。这下全班不干了。其实继任者也是一位很优秀的女老师,但是大家就是不同意把小陈老师调走。我记得自己还挑了一条毛主席语录,说明一个优秀教师对教学的重要作用。更多的同学则拍着桌子,大有“罢课”的势头。学校领导和小陈老师反复地做大家的工作,最后,大家十二分不甘心地看到亲爱的小陈老师从教室里消失了…… 此后不久,一场社会大动乱开始了,我们尚未完成五年级的学业,就离开了学校,离开了亲爱的小陈老师……
我哥哥评价说我这一生中爱学习,是受了小陈老师的影响。我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个印象,一定是那时我总爱在家里带着感情谈到我的这个老师。其实,受他影响的岂止是爱学习,毫不夸张地说,小陈老师那种踏实做事、正直做人的形象影响了我一辈子。
第二天,在离原小学不远的河边一座茶楼里,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过,激动之余,我觉得小陈老师变矮了。不,他其实和原来的个头并没有什么变化,是我们长高了!纵有千言万语,却一时间凝滞于胸,我们尽量平静地互相问起了别后的情形。小陈老师后来做了另一所小学的校长,退休前是成都市某区教育局电教馆的馆长。眼下虽然已经年过七旬,他仍然没有完全退出教学岗位,至今仍为几个小学开设锻炼学生动手能力的课,例如编织中国结,做泥塑,学剪纸等。
让我意外的是,小陈老师谈起了他一直愧悔的一件事。他说在我离开学校前的一次见面中,他对我谈起过他自己对当时政治运动和群众组织的一些激进的看法。怎么可以用那样不成熟的观点影响学生呢?后来他一次次为此自责,并把这个悔恨埋在心里几十年。我告诉他,我对此竟毫无印象!是的,我的记忆库里储存的永远只是蓝天下那个红领巾飘逸、朝气蓬勃的小陈老师,除此之外,岂有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