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靴皇后》：自我解放与性别解放的联合与悖谬

查理及其女友

西蒙（中）和姑娘们脚踩细高跟大炫长腿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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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4日至9月16日，讲述变装者自我解放与性别认同的百老汇音乐剧《长靴皇后》在北京上演，再一次将变装者这一边缘群体推向了公众视野。本剧中穿着细高跟的变装者罗拉最终获得了同伴们的认可，这也成为其实现自我解放的标志。然而，罗拉的自我解放建立在对身体的否定之上，在打破了社会对男性性别期待的同时滑向了另一重桎梏，难以实现真正的解放，变装者真正的解放有赖于“男”“女”两个对立范畴的和解。

■ 刘天红

8月24日至9月16日，风靡全球的百老汇音乐剧《长靴皇后》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上演。该剧讲述了一间老字号鞋厂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寻找到为变装者生产鞋子这一小众市场，最终渡过难关的故事。凭借丰富的叙事、鲜活精湛的表演、生动优美的台词及唱功，此剧自2013年登陆百老汇后，便饱受赞誉，雄踞百老汇演出票房前列，横扫6项托尼奖、3项奥利弗奖，并斩获格莱美最佳音乐剧专辑。

《长靴皇后》以寻求自我解放为叙事主线，演员们炫酷的舞姿、明亮绚烂的舞台设计、激昂的情感表达，赢得了观众的喜爱。在自我解放的叙事主题之中也囊括了变装者罗拉寻求自我解放与性别认同的描述，再一次将变装者这一边缘群体推向了公众视野。

自我解放叙事下的性别超越

与大部分寻找自我、寻求自我解放的文艺作品相同，对梦想与远方的渴望构成了《长靴皇后》中自我解放主题的第一重线索。被迫继承了相传四代的鞋店的查理，对父亲的这个安排颇为不满，他也因从小就注定要成为鞋店老板这种枯燥的安排感到迷茫与苦恼，“我不是我父亲的儿子，不是他梦想的影子”，赢得了极大的共鸣。这一叙述线索与所有关于青春梦想遗失的文艺作品相同，当这种冲破桎梏的呐喊响彻在优美、流畅的歌唱及极富感染力的音乐中时，音乐剧便以其独特的表达优势征服了观者的心。“还记得你说，你从不留恋，要四处去闯荡”“年少时未曾想太多，到了如今更迷惑”，伴随查理自我解放的是对一成不变的生活的突破、对世俗成见的抛弃及对自己主观愿望的追随。

与查理自我解放的想象相似，西蒙（罗拉）打破其男性身份、抛弃社会的男性期待的渴望，同样建立在对世俗陈见的批判之上，只是他所坚持的主观意志是“成为一个女人”。在这个意义上讲，查理的自我解放与西蒙的自我解放是相重合的，他们共同讲述了“抛开陈见，跟随自我”这一简单、明了却被世人反复探索与谈论的永恒主题。一定意义上讲，这也是一个关注变装者这一小众议题的剧目得以风靡全球、赢得市场的原因之一。

只是与查理的自我解放之路不同，西蒙的自我解放之途更为艰险，他对主观意志的追随是建立在否定肉身的基础之上。身为男性的查理想要以一名女性的身份获得社会的认可与接纳，这超出了一般意义上自我解放的范畴，在一般的自我解放中一定程度上包含了“悦纳自己的身体”这一含义。西蒙的超越肉体凡身的渴望注定要比查理的自我解放更为艰险。他的身体自我与精神自我之间出现了割裂，这与剧中查理对西蒙的赞扬暗合，“如果说勇敢、坚强、坚持自我者才是男子汉，那么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在这里，渴望抛弃男性肉身的西蒙，被赋予了真正的男子汉气概。西蒙的自我解放之途在悖谬中前行。

细高跟：女性身体的“困”与“斗”

冲破了社会规范限定的、解放了的罗拉霸气地踩在细高跟上大炫舞姿。当查理为她定制出专属的可以支撑其庞大身躯的牢固耐用的紫红色平跟靴时，罗拉一口回绝了，在她看来这种靴子显然不够彻底。渴望实现肉体解放的罗拉认为，红色才是性感的颜色，踩上恨天高才可以尽展女性性感魅力、独领风骚、睥睨寰宇。

在此，高跟鞋成为女性获得自主权的象征，凭借对高跟鞋的驾驭，女性将自己的身体之美展现出来，也表现出其对性感与美的渴求，以及利用性感与美游走于男性世界的决心与勇气。这股风潮在影视剧中也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站在高跟鞋上，我可以看到全世界”，这是《欲望都市》里最经典的台词之一，这句由女主角卡丽大声说出的话，更像是一句个性张扬的自我宣言，雄心勃勃地认为以女性的个性与魅力足以抵抗全世界。

《长靴皇后》沿用了这一叙述，高喊出“性感在于高跟”“高跟要直抵天花板”。舞台上，姑娘们大秀大长腿，踩着恨天高劈叉。身着火辣连衣裙脚踏细高跟的罗拉霸气、骄傲、张扬，显示出对世俗观念的藐视与不屑。在此意义上，“细高跟”成为罗拉抗拒世俗陈见、挣脱性别规范的武器，也成为罗拉实现自我解放的标志。细高跟大红色长靴也成为本剧目的标志物，充满诱惑。

然而助罗拉征战性别陈见、赢得解放的有力武器细高跟，却并非受到所有女性的欢迎。在关于女性对自己身体的使用和控制的讨论之中，细高跟早已成为女性主义者的众矢之的。在她们看来，这一让女性看起来婀娜多姿、尽展性感妩媚的器物不过是为了限制女性行动的自由，使其处于更柔弱、更需要被保护的地位，反对高跟鞋也是很多女性主义者的一贯主张。时至今日，关于几家大型跨国公司不得要求女性上班必须穿高跟鞋的规定，也仍被视为女性身体自主权增进的成功事件。

以此言之，罗拉的解放也许是跌入了另一重困境之中，他以进入另一重性别规范的牢笼为代价，跨越了性别，获得了“解放”。

西蒙解放为罗拉之后怎样？

该剧在米兰大秀上全体演员（无论男女）穿着高跟鞋狂欢时戛然而止，显示出查理鞋厂获得的成功及罗拉获得的认可，从现场热烈的气氛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备受欢迎的happy ending。

但身材火辣，脚踩红色长靴的罗拉后来会怎样呢？解放为性感女郎的她，或许同样会有一个难以避免的困扰——遭受性骚扰、被视为性对象来看待，不知彼时剧中意义上的解放是否依然令人鼓舞。事实是，很多男性变装者成为性产业链中的服务者。变装者依然面临众多歧视，难以融入社会。虽然这种歧视目前仍主要来自对于变装这一行为本身的歧视，但即便社会宽容至可以完全消除对变装这一行为本身的歧视，变装为女性、遵从社会中现存性别规范的罗拉依然难以实现真正的解放，可以预见她将面对与其他女性相同的限制与困扰。

可以想见，这种在“男”“女”两个相互对立范畴之间的性别跨越障碍重重，穿上红色细高跟的罗拉并不能真正挑战男性权力体系。西蒙的真正解放或许需寄希望于“男”“女”两个对立范畴的和解。不过，可以抱有乐观期许的是，对变装这一行为本身歧视的消失与女性弱势地位的消除将是同一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