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百代,总有些事物真正在我们的心中停驻过——在一个安静的山谷中,观摩着古老的文字图案,聆听着时光和记忆的回响,面对风景,人们不单单可以赏其迹象、玩其光华,更有用它来养性灵、助学识。
谁说,岩画不会“诉说”呢?有时,沉默也是一种语言,一种更具有感染力的语言。
■ 王江江
火车溯着黄河几字湾而上,穿越河套平原,跨过贺兰山之后,就到达了塞上湖城银川。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岳武穆词中的景象,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在贺兰山,望着远山凝云,往昔的多少故事都在天地之间浮现。走近了,还能看到灵活的岩羊在嶙峋峭壁上自如地行走。
那是我从山东省沿着黄河行走到青海省的必经一站,这次银川之旅让我见证了母亲河两岸的文明与风景,也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困惑:源自殷墟的甲骨,被证实为中国最早的文字甲骨文。但在文字出现以前,我们的祖先又是用何种方式,在漫长的岁月里记录和传承他们的文化和历史?
也许,就是我眼前这些刻在岩石上的痕迹吧——先民旧畜,日月星辰,俱无色彩,只有粗犷的线条和耐人寻味的隐喻。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美术课本上拉斯科岩洞里那头受伤的史前野牛。而在中国,就在我此刻所在的贺兰山中,同样有着凝固在时光里的记忆——岩画。
岩画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风格,贺兰山中的岩画有的还附着许多镌刻的西夏文字,原来,直到西夏时期这里还有岩画的创作。
可是,它们竟在这山中“隐居”了不知多少世纪才被世人所知!
20世纪80年代初,在确定了包头市达茂草原上的一座古城为汪古部落的敖伦苏木城遗址之后,考古学家盖山林开始在这片草原周边的阴山寻找中国岩画的遗迹。
关于中国岩画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5世纪。北魏时期的地理学家郦道元在其著作《水经注》的写道:“河水又东北历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里,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故亦谓之画石山也。”盖山林按图索骥,独自找寻数年,却屡屡无果而返。
就在盖山林沮丧灰心之际,他偶遇一位名叫结格结拉嘎的年轻牧人。交谈中,牧人得知他正在苦寻刻有牛马羊等动物的石头,便答应带着他去自己经常能看到岩画的山中。于是自进入韩乌拉山口起,盖山林在阴山山脉里发现了时间跨度长达万年的阴山岩画。
无独有偶,1969年的那个春天,身为下乡干部的李祥石在一个略显无聊的下午走进贺兰山下的贺兰口,他看见山谷里遍布当地人所称的“石头画”,后来,一有空闲就漫步于此。遍地的岩画被老乡们认为是“凶画”而避之不及。数年之后他看到盖山林先生介绍阴山岩画的文章,才联想起贺兰山里的那些“石头画”原来就是岩画,后来,他又整理出调查报告。
至此,贺兰山岩画才从当地百姓眼中的“不吉祥的画”“鬼画”“凶画”等偏见中走出,步入科学研究者的视线。
如今,历经时光冲刷的岩画,依然坚定地附着在坚硬的岩石上,而那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古城却只剩下了残砖颓瓦、萋萋荒草。
遍及五大洲的岩画在各地都有着不同的风格,岩画上的内容是受地域因素影响的。北方草原自古是游牧民族的天地,阴山岩画中群虎图便是最好的例证。千百年来,敕勒、柔然、女真、鲜卑、党项、匈奴、蒙古等游牧民族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之上放牧、征战、作乐、繁衍,生息不息。岩画就是一部浓缩的游牧民族史,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期,文字还未被使用,岩石上刻画应该是他们最早的记事以及艺术创作方式,过往的故事都被记录在上面,既古朴又凝练,少有赘言。
贺兰山岩画是全球人面岩画最集中的地区之一。回首望去,贺兰山作为一道屏障默默定格在那里。而那些长存在山麓之间的岩画,无疑是一座艺术的宝库。文字的出现使这种原始的记录方式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线,那些车辆器具屋宇村落和日常片段都远去了,它们以另一种形式印刻在了时光里,比草原上的长调更加悠远漫长。
大多数人的旅途,充斥着的都是些短暂的喧哗与热闹。可是光阴百代,总有些事物真正在我们的心中停驻过——在一个安静的山谷中,观摩着古老的文字图案,聆听着时光和记忆的回响,面对风景,人们不单单可以赏其迹象、玩其光华,更有用它来养性灵、助学识。就如此刻,在贺兰山岩画面前的我,内心清净而辽阔。
谁说,岩画不会“诉说”呢?有时,沉默也是一种语言,一种更具有感染力的语言。
正欲离开之际,天色忽变,斜风将细雨淋在那些石壁与荒草间,满地散落着的那些湿漉漉的符号似乎更加变得鲜活起来——它默默地向苍穹展露着自己拥有的过去,静静地等待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来阅读,而纵使时光百代亦是转瞬即逝,那些古老的故事又终将传入风中。仿佛只有这场雨,从远古淋到而今,一刻也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