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的爱在延续

■ 张峥

前不久，11岁的女儿作为东城区注册运动员，参加了北京市第15届运动会的青少年马术比赛。开幕式当天，她被选为运动员代表进行宣誓。

正式宣誓仪式之前，组委会工作人员召集他们抓紧时间演练了几次。代表不同城区进行宣誓的这几个孩子，年龄最大的大概十五六岁，最小的10岁。天气很热，孩子们很快就满头大汗。我惊讶地发现，队伍中看上去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孩子，在整个排练过程中一直显得心不在焉，而且不管是听工作人员讲解，还是举起右手宣读誓词时，后背自始至终倚在墙上，左腿撑地，右腿跨过左腿，脚尖点地做休闲状，而且宣读誓词时手一会儿撩撩头发，一会儿摸摸脸，和旁边几个站得笔直、认真投入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我留了心，想看看正式宣誓时她的表现。

不出所料，正式宣誓仪式上，这个孩子仍然是一副“稍息”的姿势，缩肩拱背，吊儿郎当，斜歪着头，举起的右拳都快碰到鼻子尖了。我拍下了几张照片，准备作为反面教材拿给女儿看。

当天晚上，当我拿出照片，女儿不等我开口就先发制人：“妈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个姐姐站没站相吗？她又没妨碍别人，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站在那里，代表的就不是你自己。她的行为既不尊重自己，更不尊重别人。从个人来讲她丢的是父母的脸，作为运动员，她丢的可是全区运动员的脸！”我语气加重地强调，“一个人对自己没有要求，又丝毫不考虑别人，冲这一点我敢断言，她就是成绩再好，本事再大，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 我知道，女儿在我每天“站直了”“挺起后背”之类的吆喝中，早已不胜其烦，现在看到我又对不相识的人吹毛求疵，便有些不以为然了。“哪有那么严重嘛？简直小题大做！”她小声嘟囔道。

我心里一动，仿佛有一扇门无声地打开了。“宝贝，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最烦我爸爸讲那么多规矩，吃饭时‘胳膊肘不许杵在桌子上’‘不许在盘子里挑拣’‘不许把筷子伸到别人面前夹’……无论在家里还是出门在外，耳边随时会响起爸爸的吆喝声‘挺胸抬头，站直’‘坐端正，别像没骨头似的’……”听说唠叨的妈妈也曾有过相同的烦恼，女儿来了劲头，睁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是的，小时候，爸爸对我的要求非常多，也极其严格。从饭桌上的各种“不准”，到任何时候都得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站立时永远得腰背挺直，双腿并拢，坐着时腿不许往前伸，不许叉着腿，出溜在沙发上的“葛优瘫”更是绝对不允许……

记得有一次，看到桌上有我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我等大家刚刚坐定，就拿起勺子接连往自己碗里舀了好几大勺，刚要低头大嚼，爸爸的筷子狠狠打在了我手上：“好吃的东西就你一个人吃吗？这么贪心！”“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吗，还不能随便点儿！”我含着眼泪小声争辩。

“这桌上不是你一个人，不能光想着自己合适，心里得有别人。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头，也不管是当着人还是私下里，不对的事儿都不能做！”爸爸严厉地斥责道。

那次之后，我在饭桌上再也不曾“旁若无人”，不过，整个童年，我都非常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觉得他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好幸福，恨死了爸爸的那些规矩道理。直到上了大学，第一次和同学一起外出吃饭。班里一位外貌秀丽、才华出众的女生，每次夹菜时都用筷子在盘子里扒拉来扒拉去的挑拣，甚至夹起来看看又放下。那一瞬间，我突然特别感谢爸爸，感谢他自小对我的严格要求，也明白了他一直强调的心里要有别人是什么意思，他是希望我懂分寸，明事理，知进退，懂得为他人着想，关注他人的感受。

其实爸爸从小只教了我两件事——心里要有别人，以及自律。回想起来，从最初的在饭桌上想着别人，渐渐的，延伸到了生活中的各个层面，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会先想想别人。不知不觉中，与人为善，换位思考，不斤斤计较，吃亏是福这些生活态度，接受起来似乎也更为容易。这样的做人之道也让我的生活相对简单快乐，不争不抢，有礼有节，遇到的也多是善意和真诚。

而从小被严格要求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其实更多的是通过自律在传达一种自尊和自爱。多年来，这份自律，已经成了生命的底色，让我在生活中能够克制欲望，也更容易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比如读书、练瑜伽，不玩手机少看电视，甚至早睡早起，吃健康的食物等等，而遭遇挫折变故时，也会自然而然挺起胸膛面对，最大限度地维持自尊，不能丢掉了那点儿精气神。

我想，爸爸最大的愿望只是想让我成为一个幸福的普通人，我觉得他成功了。我今天的样子是自己喜欢的，而且我知道还有能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事实上，多年以后，当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重复爸爸当年对我的那些规矩时，我并没有刻意想起过爸爸，似乎更像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如同水和空气，只是给了她生活必需品。女儿从一年级开始就不断问我“妈妈，你怎么不管我的学习呀？别的家长都管呢！”我每次都告诉她“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本来就该你自己负责。跟成绩相比，我更关心你是不是一个‘有样’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有样’吗？”这时女儿就会拉长声，怪里怪气地背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要注意餐桌礼仪，公众场合不能影响到别人……”

如果不是这次运动会，我可能还想不到，原来，不经意间，我在延续着爸爸爱的教导。爸爸离开我已经十几年了，他的爱如春风化雨，涓涓细流，仍在继续传递。我非常肯定，未来的某一天，我的女儿也会对她的孩子讲同样的话。

爸爸在天堂，一定能欣慰地看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