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会散发出香气,花草的香气。婴儿的睡眠,是一种功课,是他们的养料。女人在睡眠里会更加柔软和湿润,会跟裂开的石榴一样泄露秘密。那种鼾声阵阵的睡眠被弄成了一场庆典,听上去简直是一篇充满了排比句的讲演。睡眠中的人可以实现原本不能实现的,拥有了一种虚拟的自由,可以向着整个无垠的宇宙敞开心扉……
■ 路也
睡眠会散发出香气,花草的香气。有的是茉莉,有的是菊花,有的是石竹,有的是苜蓿,有的是浮萍……那是身体里面的气息,当身体变得无比安静以至无知无觉时,心跳的韵脚与醒着的时候相比就发生了改变,变得和缓悠长,人像一捆会喘息的包裹放置在那里,香气就从那最深处慢慢地渗出来。
婴儿的睡眠,是一种功课,需要时时温习,睡眠是他们的养料,他们在睡眠里竹笋拔节般一寸寸长高,他们无菌的额头上写着未来,他们小小身体上已经有了刚刚成形的对称的地理,他们稍稍翻一下身,就能感受到大地的哈气。
女人在睡眠里会更加柔软和湿润,会跟裂开的石榴一样泄露秘密。睡眠对于她们既是物理变化又是化学变化,使她们气象万千,她们的身体会腾起浪花,会耸起高原,会瓦解敌意的山峦,会在喃喃之声里建立起温柔的共和国。
那种鼾声阵阵的睡眠被弄成了一场庆典,宣告着对于世俗生活的热爱以及从容坦然的人生态度,连睡觉也可以如此喧哗,如此气势磅礴,听上去简直是一篇充满了排比句的讲演。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这样用鼾声来抒情的睡眠是世上最深的深渊,不用说敲门,就是此时发生地震,相信也难以醒来。
床最好是要宽大些的,要柔软温厚,床单上的图案碧草如茵鲜花盛开,像富饶辽阔的大平原,人在上面安稳周全,人在上面确立了自己的王位。枕头里填塞着茶叶或者稻草,散发着清芬,人在睡着了的时候大脑需要这些草木的抚慰,它们在生长过程中吸取了土壤里的思想,通过它们可以让一个人的神经与土地的神经相连接,也许只有大地才是一粒真正的安神药片。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那是一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睡眠,人的生物钟与周围的山川树木保持着一致;而“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里的那场睡眠如此盛大而华丽,一句诗中包含了即兴的生活方式和疏放的人生态度。
人像河流一样躺着,随物赋形,顺应着或切割着地球磁力线来安置身躯的干流,同时又向着四面八方伸展出支流。这是一个人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上时的姿势,也是最终离开这个世界时的姿势,这是一个人每天必须练习的一种状态:安详。
睡眠中的人忘记了身份证号码、职称聘任书、房产证、银行账户密码和恋人写来的绝交信,在睡梦里可以实现原本不能实现的,拥有了一种虚拟的自由,做梦的自由恐怕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谁也剥夺不了的最后的人权。睡眠中的人只被能量守恒和万有引力两个定律所掌控,可以向着整个无垠的宇宙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