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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24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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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妇女报文化周刊 什刹海 “怪人”阿伟 “大姐”之惑 思念 藏在都江堰初夏里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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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阿伟

狡兔三窟徒四壁,但唯丝管最奢靡。十二终戴四方帽,二十仍穿七品衣。影子病人躲探礼,吉他书记聚粉丝。心无眷念挂冠去,坊肆美传怪癖习。

■ 朱钦芦

自打建了同学群后,最招人烦的是一个叫“家徒四壁”的人,每天都要转发很多文章,但是却从不和同学交流。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申请单独加了他,问他是谁。“我是阿伟啊。”嗨,原来是这家伙!聊起他的网名,我开玩笑说:“怕纪委查你呀?”我知道他在做纪委工作。他说要不你到我家来看看。我感叹还真没有去过他的家乡徐州。他愣愣地:“来啊!最快高铁就两个多小时。我到北京听音乐看芭蕾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说漏嘴了吧,这么多年没见,到北京也不像别的同学一样约约。哼!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他那头扔了一句:“爷们一点!”

被他一激,我第三天就登上了去徐州的高铁。一个人靠窗坐着,看着窗外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橘红色的朝阳,思绪回到了年轻时在一所干部培训学校的两年时光中。我们那批同学都属于“受教育不完整、不系统”的人。我一直戏称自己是“三无教育产品”:小学、初中没有读毕业,而高中根本没读过,当然那时就没有任何一份毕业证书。想来阿伟也好不到哪去。那时他被同学叫做“怪人”。怪就怪在他的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不喜欢交际。课间休息十分钟,大家都在果园教室外聊天,他却飞跑回宿舍,趁这工夫去练他的手风琴。待到上课铃声响起,大家都坐回了座位,才见他喘着气冲进教室。校园里见到的他总是不苟言笑,手里握着一个袖珍的半导体收音机,边走边听英语广播。短暂的教育时间,学校当然不可能开英文课,但毕业的时候阿伟提交的论文却是用英文写成的,气得组教处那位和我们同龄的女教师严厉警告他,如果不按要求写作,不让他毕业!

毕业后少有来往,只是听人说,他后来在家所在的市里做一个局级干部。但最让我吃惊的后续新闻是,十二年的时间里,他小子居然一边工作一边读下了复旦的经济学硕士、中国矿业大学的管理学博士!不过,我从来不怀疑他的文凭有水分。要他这种人去拉关系,走门子,打死他都学不会!人家读文凭是为了上得更高,他可好,有了高文凭后却离开了权力部门,到当地一所高校去工作。我所知道的他就这么多。

在徐州车站见面后,阿伟安排我参观了我一直憧憬的淮海战役纪念展览和汉代墓葬出土文物。不过,最重要的参观是在他的家。从他150多平方米的高高的居室里望出去,面积不输于西湖的云龙湖就在脚下。远眺烟波浩渺,船影点点,一个位置非常理想的家。但房间里却落满了尘土,除了若干件乐器外,三间居室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床上连被褥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他说,我还有一处家,现在住在那边。这家伙,放着这样好的房子不住,还不知现在住什么宫殿呢!在同一个小区里,没走几步来到了他现在住的家:底层的一套一居室住宅!房间四白落地,有两张小床、两个衣服柜、一张饭桌、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和一架电钢琴、两部手风琴器,此外再无其他。我彻底的大惑不解了:还真是家徒四壁了?他说他和老伴喜欢种点菜,过点农家似的生活,所以搬到这里来了。我走到室外看了看不禁好笑:不过几平方米巴掌大块地,上面搭着几张塑料薄膜,揭开一看,可怜巴巴地长着几十棵菜苗。他却兴高采烈地介绍:“这里还可以打鱼的!”菜地边上是有一条五六米宽的水沟。他拉动着一条绳子,从沟里提上来一个竹簸箕,里面挣扎着一条泥鳅!他惊喜得好像中了大奖。阿伟告诉我,他喜欢一切从简的生活。因为他觉得其实生活真正所需并不多,多了的都是累赘。他四季的全部衣服也就二十来件,他认为足够了。

晚上,在一个开门见水的餐厅里,他请我吃饭。既没有叫任何同事相陪,我俩又都不喝酒,所以饭吃得冷冷清清的,很快地就都放下了筷子。一时相对无言,只听到湖水拍打湖岸的声响。可我是带着疑问来的,总想多知道些过去和现在所不了解的那个怪人阿伟的真实面目。于是就像挤牙膏似的,一点点挤出了些情况。

他还真的隐藏着一些我和其他同学不知道的秘密。例如,他在和我们一起上学期间,同时还读着家乡某所大学的夜大课程,怪不得那时他时不常地跑去赶火车,原来是为了赶回去考试。他在上学期间就已经被提拔为市里某城区的党委常委,却不露声色,以致没有同学知道。后来他是在当了20年的正处级干部后才去大学成为校领导班子成员的。众所周知,高校的政治课不好讲,他却带着他的乐器(先后用了电钢琴、手风琴、萨克斯、吉他),给学生们开了一堂堂世界观、人生观讲座。从弹唱一曲《隐形的翅膀》开始,他鼓励学生们立志成才;从一字不漏地背诵五千言的《道德经》开始,他大侃中国传统文化……学生们何曾听过这种风格的政治课呀,兴奋得不得了,把他当明星似的围着他要签字,还给他写了上百封信谈人生感受。父亲去世了,为防止任何同事来送礼,他严密封锁消息。自己生病住院搞保密,没有任何人(包括他的司机)知道他住在哪家医院……

我从徐州回来后没几个月,阿伟发信平静地告诉我,他退休了。我写了首七言诗给他:狡兔三窟徒四壁,但唯丝管最奢靡。十二终戴四方帽,二十仍穿七品衣。影子病人躲探礼,吉他书记聚粉丝。心无眷念挂冠去,坊肆美传怪癖习。随后,我表示想写写他。如我预料的,他立马拒绝了。我早有准备:写你的事不提你的名行吧?他勉强同意了。随后却抛出个条件:写了后别发给我看。

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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