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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妇女报文化周刊 什刹海 “怪人”阿伟 “大姐”之惑 思念 藏在都江堰初夏里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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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都江堰初夏里的老街

虽是异乡,但这种不作防备的姿态却给人一种友邻的温情,颇有几分“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热切。

■ 李咏瑾

成都的老街,有它自己独特的味道。

我喜欢把这样的老街称为城市里的“缝隙”,就跟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一般,是一方水土真正的脾气和灵魂。

今天想和大家分享的“缝隙”,藏在都江堰的初夏里——

都江堰市古名“灌县”,乃成都的上风上水之地。如果你站在玉垒公园前而不入,向左一折,和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前行数十米,就会发现路边有一个小小的拱形青砖门洞,很有一点曲径通幽的意思。人生里我们到处闲逛,不就是为了那点偶尔迷踪的小趣味?

如果你施施然穿进拱门,就这么前行了两三米,周遭陡然宁静,空气也变得轻微,连光线都黯了那么两三度。你不可思议地回过身,只见外面南街上依旧人流如织,而这里却人迹渺渺,只有“几”字形的青砖巷盘旋而上,竟像是一段斑驳的老城墙。

城墙之上,搁着一片晴碧的天空,白云丝缕,伸手欲摘,转了几个弯跃到顶上,眼前“唰”的一下豁然开朗,只见一长段开阔疏朗的老城墙逶迤而去,没入青城山间。邂逅这道城墙的那天,我穿的鞋底非常薄,施施然走在城墙上,脚板心几乎可以踏出每一块青砖的形状,光滑舒展,欣欣然十分凉爽舒服。

只见眼前的城墙俨然有序,青砖之中细细晃动着油碧如丝的浅草,城墙边沿直接两旁绵延的屋顶,瓦片上青苔湿厚,甚至能用手指摁下深深的指印,这种凝结着岁月风华的隐世气度,“藏”的韵味大于“显”的气魄。

隐隐觉得眼前的景致大有来历,再仔细往前走,发觉城墙左右的两条小街也非常奇特:外面的一条沿河而走,里面的一条随墙而上,古老的作坊与茶肆喧嚷其间。两街一墙,从空中来看,一定很像一个弯弯曲曲的“川”字,而墙与街之间,又各自有着有意无意的隔断,我在掌心画了画,觉得又像八卦中代表大地的“坤”卦。

回到成都后,专门去几座图书馆查询了一些资料,又请教了几位在民俗研究方面大有造诣的专家,方才明白我在都江堰无意中发现的居然是一段源自唐宋的古墙遗址。而墙边的小街原名“西正街”,历史比这城墙还长,据说是当年李冰治水时百姓踊跃相助而开挖的运输山道,之后成为“南方丝绸之路”入藏的起点,是典型的“茶马古道”,也被誉为古来茶马“第一街”。

踩上石板路面的老街,街边的民宅多为一至二层的木结构,是一种有着上百年历史的 “穿逗房”,沿街拾级而上,尽头就是玉垒山。玉垒之外皆藏羌,作为地势扼咽之处,这里历来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直到迎来了旷世奇才诸葛亮,一笑泯恩仇中,关名“镇僚”改为了含义深远的“僚泽”。自此,关外少数民族和汉族群众开始自由通商,作为日渐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和商旅驿站,为后世“茶马古道”的产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细啜一口古街之上名为“浮云”的春茶,背靠宝瓶口“哗啦啦”的击水之声,看着眼前古老的地图,“西正”这条历史上几不可闻的小街,居然上接“南方丝绸之路”入藏的松茂古道,汇于繁华的长安,遥指古代波斯浩瀚的沙海;下启蜀身毒道,贯穿整个云南,直达古代印度璀璨的文明,全长2000多公里。自三千多年前,古蜀人开采岷江所产“岷山玉”制成玉器祀神,这种流传至今的玉石文化和绵延古蜀数千年的茶文化、中药文化一起,经由眼前这条不过数百米的古街,曾贯通和联系起人类四大文明的巅峰。

正是在这种“融会贯通”的格局影响下,古代灌县诞生了一种形态奇异的城墙,这在中国的历史记载中极为罕见,其目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阻隔防御,更像一种充满和平意味的邀客来家。唐宋时期,当年的灌州已有一定规模,邑人以巨木植于城周,形成栅栏,以保城池安全。宋代元祐年间(1086—1093年),当时的永康军判官刘随让百姓环城密植杨柳数十万株,形成柳树屏障,以护城池。

就这样柳枝依依,在这座古代枢纽重镇的东南西北柔情飘拂了四百余年。遥想那些时候,南来北往的客商牵着沉沉的马队迤逦而来,正在疲惫交加间,忽然看到前方翠意盎然一片,“那是灌县到了啊!”于是他们的眼神和心灵也跟着这飘拂的绿色慢慢柔软了下来。虽是异乡,但这种不作防备的姿态却给人一种友邻的温情,颇有几分“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热切。而当他们一番忙碌离开这里时,也许相送的友人又会顺手折下一枝细柳以作送别,要不怎么顺着丝绸之路的延伸,在敦煌出土的古代民间曲子抄本上就有折柳的深情呢?

这样的翠色折之不尽,一直到了明代弘治年间,知县胡光才筑土砌石成墙,奠定了今日都江堰市的基本格局。此后六百年来,“虽时事迭更,而山川不易”,一直保持至民国时期,就是我眼前这段小小“青砖垛子”的由来。说是城墙,但眼前“一丈六尺”的高度,仍远远低于全国其他古墙动辄“三丈以上”的巍峨,更像是一个心不设防、可亲可爱的“小兄弟”。漫步其上,眼光流转处,只见城墙两侧重重叠叠的青瓦屋顶飞檐斗拱,好像密密匝匝的青鱼正在向着同一方向声势浩大地洄游。

我坐在一家古风茶楼里品着工夫茶,泡茶的漂亮小姑娘手势起落,煞是好看。她一边奉茶一边笑吟吟地告诉我,我身后那幅旧砖墙就是古城墙的一部分,古墙从来就没消失,它只是融进了老百姓的生活。

按照地方志的记载,民国时期,这里的古城墙就损毁于战乱,人们一度以为古城墙已经不复存在,直到“5·12”汶川大地震后,政府重新规划打造这一片古城区,古城墙仅存部分才又重新得见天日,而西正街上的茶马古道也同期打造完工。

漫步西街之上,日头从吹拂的树影和飘摇的茶幌之间悠然落下,我遮在眉心的手指划过斑驳的光影,能将西街上的门牌一直数到212号。而一些门洞又幽中藏幽,延伸出“附一”“附二”“附三”号的别样光景来。这些缝隙之中幽微的缝隙,任意穿插进去可能又是一个古老的庭院,庭院深深,四下闭户,只有台阶上才浇过水的旧盆景里细鱼可数,轻啜着鹅卵石上茸茸的绿苔,偶尔“啪”地一下浮起一个小水泡。

遥想古时的西街,气韵该是多么的流动——除了驿站、货栈、牲口棚,还有玉石铺、铁匠铺的叮叮作响,以及随之而来卖汤圆的、点豆腐的、打棕垫的、编篾筐的……南来北往、各种口音的吆喝此起彼落,间或夹杂着骡马的轻嘶与牦牛的低哞,日出上路,日落归栈,这是一幅多么生动的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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