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荒与呐喊》中披露的真人真事真知真史,当是研究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教育改革的一个温热切片和清晰投影。书彰其实,文映其神,人置其间,最是难能。
■ 王法艇
年前收到母校武汉大学原校长刘道玉先生亲笔题签的著作《拓荒与呐喊——一个大学校长的教改历程》(以下简称《呐喊》)一书,倍感慰藉。初读的印象是,该书是校长个人的教改历程;再反复拜读,认为这是校长的心路历程,特别是退休之后的文字,当是对人生的反复体味和思考。这些文字,除了先生修身养性的人生感悟外,还观照了当下的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作为先生培育的学生,觉得有必要写上一些文字,权作个人的读后感言。
校长之书不能说章章珠玑,但多数的章节篇什经得起历史的淘洗和检验,与时下的某些由人捉刀的自传相比,更能体现其“不朽”和“历久弥新”的活力。后人评清人“洪都百炼生”刘鹗的《老残游记》曰:“百炼生著书,为文章绝唱。”足见其文之厉焯与越迈。若评这本《呐喊》,用“绝调”当然不妥,但说其为现代“自传”林中一株最为真实的历史树,相信绝无非议;尤难能可贵的是,自传中披露的真人真事真知真史,当是研究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教育改革的一个温热切片和清晰投影。书彰其实,文映其神,人置其间,最是难能。
《呐喊》中有关“拨乱反正”和时下中国教育改革的篇什写得尤为精彩。对“两个凡是”的质疑,正见出校长的真知灼见和无私无畏。毋庸之言,在当时和现代社会中,具有高贵思想者少矣,能够表达自己正确观点和远见卓识者更为稀少。不少知识分子奉行唯书论、唯上论,唯他人马首是瞻,从不越雷池一步,岂有“大疑大悟”之风范?刘先生在那个特定时期能够操守“沉痛高贵的良知”和“卓拔流俗的坚韧”,该有何等的人格魅力!
《呐喊》给人的另一种教益,便是教人懂得做人的价值。仍以“文革”时期为例,作为知识分子的刘先生在经历过兴奋、迷茫、反思的过程中,最是无情地解剖自己。在他看来,一个时代的悲剧和一个人的悲剧是完全天然地联系着也契合着。对一个人的评判必须将其置入当时的历史背景下进行,而不能不顾历史本来面目孤立解读,这既体现了先生的社会价值观,也佐证了先生的一贯的辩证思维。
刘先生的自传文气沛然,文风朴实,文调清卓,以“逸气衔勒骐骥”的运笔方式写作,在学者中是不多见的。很显然这与先生平时注意积理炼思有关。理之积厚、思之谨正、闻之渊博、识之平阔,全是学与悟的结果;理积于博学,识炼于物宜,闻博于观览,运思于精深,体悟之深彻,也能自出机杼,领异标新。
刘先生人品之高,学识之渊,议论之宏,才识之敏,除其理正思高之外,也与他的人生际遇有关。他长期工作在教育领域,“案牍之劳形”耗去了他的不少心血,特别是在教育部借调的日子和担任武汉大学校长的那一阶段,兀兀穷年,孜孜以求,真可谓“灯光漂白了头发”。先生在主政武大期间,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武大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天下学子纷纷投奔珞珈,那时的武大也有中国教育之“深圳”美誉,先生也在彼时成为教育改革的“晶核”。就在武大“风生水起”的档口,先生终因其狷介耿直和鲜明的知识分子之风格,不被容于世俗而被免职。呜呼!以其大才,不惧琐屑,修耕懿田,甘为人梯,此非人德之善至善者耶?
刘先生曾先后婉拒出任武汉市市长、团中央书记处书记等职,旨在专心致力于教育。先生被免职后仍清贫乐教、建校、资教,痴心不改,时常犹发聩耳冷峻前瞻之论,这在“功利化”“产业化”教育的当下,实属珍稀。在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孤独并注定悲情的教育实践者,也是一位具有超前意识的改革家,更是一位飞蛾扑火的教育殉道者。先生在我的心里,是真正值得大家仰望的大教育家。“鲜血止渴,泪水捐献”应该是校长的最真实的写照。
清人金圣叹曾云:“大凡读书,先要晓得做书之人是何胸襟,如《史记》,须是太史公一肚子宿怨发挥出来。”没有这样的宿怨,就不会有“做书”的心情和创作激情。那么,现在我们来看看《呐喊》一书,是否有孤愤在焉,又是何等坦荡情怀与高古胸襟!
当世校长多矣,几人可媲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