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澜墨
千百年来,春节在中国人的字典里,意味着阖家团圆,意味着老家屋里年夜饭的桌上,一家人必须齐齐整整,意味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为了团圆,无论离家多远,票多难买,路多难走,哪怕跋涉重洋,就算混得不好,也要赶在除夕夜之前踏进家门。当浓浓的年味儿、暖暖的亲情将你拥抱,这一年间所有的难过委屈、这一路上的风霜辛劳都像翻滚着饺子的那口大锅里升腾的水蒸气,渐次消散了。然而,不知何时起,“一定要回家过年”的观念像年深月久咬合度变差了的齿轮,各种松动了。
“亲,你们单位跟某某大饭店有协议价拿吗?”5天前,已定居南宁多年的初中同学小婕在微信上问我。这个某某饭店是北京很有名气的老五星级。
“没有哦。你们真土豪!”我由衷地感慨。
她发了个尴尬的表情:“春节五星酒店便宜住。”
“打完折也得一千多块吧?”
“我抢到了五天四晚的,才三千多块,现在有朋友想一起来,没有了,现房要一千二。”她很得意。
“春节来北京玩?”我有点诧异。大过节的,怎么不待家里跟家人团圆呢?
她贼笑:“嗯,初一到初五,三千多元还包早餐和故宫、长城的门票,太划算!我闺密在旅行APP上抢的。有一年她运气更好,才2000多块还送中央电视塔门票和旋转餐厅的自助晚餐。”
“为什么每年都来这里过年呢?”我忍不住抛出了心中的疑问。
“她春节没地方去的话就去北京,那边朋友多。”
“你不陪你妈?”呃,我的职业病又犯了。
“过年很少跟我妈过。”
我笑她:“姑娘嫁出去了,就这样。”
“军军是独子,他爸妈自己过年也孤独。”伤感的情绪透过屏幕传了过来,让人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军军是小婕的爱人,两口子是我们班唯一成功牵手的夫妻。
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说:“也是啊,那就一起过呀。”
“我妈在南宁也不跟我爸去爷爷家一起过呢,自己跑去和我姨我舅过。”她淡淡地说。
“也行,她自己开心就好了。”我劝她。
她倒想得很开,乐呵呵的:“是啊,我们以后也是一样,女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以后过年和军军四处‘浪’。”
这段对话虽短,其实传递出的信息量很大。这一代的子女与父母之间,不再是紧密黏糊到几不透风的关系,他们也不想跟下一代纠缠成一盆糨糊。如此亲密有间的亲子关系,比上一代人更为健康,彼此也没那么多压力感。
朋友小刘的过年安排也蛮反传统的。他今年没抢到火车票,各类抢票APP争夺抢滩市场,他也下了一个,还是没抢到,也没办法带感情已经稳定的女朋友回去见父母。
北京直达山东菏泽的火车,最快4小时45分,慢的话5小时25分;临客跟谁都客气,什么车都得让,要10个小时,可就这样也买不着。票难买到啥程度呢?这么说吧,其他线路的车票放出来还能见着个影子,这条线的票听说过,但身边的人谁也没见过。要多买一张票,就更困难了。
小刘本想拼个滴滴顺风车回老家,一共500多公里的路程,小车要开8个小时,平均下来每个人分摊186元。虽然比火车票贵了一倍,但可以接受。可父母怕他挤车辛苦,又担心他买不上票,还忧虑拼车不安全,决定来北京陪他过年。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种父母反向朝子女常住地流动的潮流就是报纸上常说的“逆向团圆”。逆向团圆的时间安排主要看父母的行程,好多父母已经退休,自由度很大,也不必担心“一票难求”,也蛮好。
还有像香姐和姐夫这样全家跑海南的候鸟南飞型,“从自己待腻了的地方到别人待腻了的地方”去过年的。
早在上个月,香姐就嫌弃北京“抽风一样冻得要命就是不下雪的天气”,吵吵要去海南过年。两年前他们花几十万元在澄迈置了一套三居,每天面朝大海,四时春暖花开,最看中那里原生态的环境和无污染的绿色食材。
香姐两口子已经退休,可以先出发,女儿春节一放假就飞去团聚,全家在那边过年。过了正月十五,再举家回京。到时候天也暖和了,舒服多了。
而我,今年的返乡和回程车票都一早在网上下了代订的单子,加了40元钱抢票手续费,实在是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刷票,还算顺利抢到了。老弟是在另一个APP上下的单,加了30元钱,2月12日的3张票,那么紧俏的日子竟然也抢到了。
老妈已经提前归乡。去年夏天以来这半年里,老妈一直在武汉帮老弟看孩子,眼瞅着要过年,吵着要回老家,要去老爸坟上焚一柱香。不在老房子里的年,她过不踏实。我们姐弟俩也像候鸟一样,飞回家乡陪她。
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人不再非要赶回老家过年,我也在想,说不好哪天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换个过年的方向呢。
新闻说,根据交通运输部的最新数据,2018年春运全国旅客发送量将达到29.8亿人次。在这场人类大迁徙中,每一个怀揣着共同的团圆心事,搭乘火车、汽车、飞机、顺风车、摩托车投身返乡洪流的普通人就像一滴滴水珠,汇成了涌向家乡的一股股强劲潮水。但也许会有这么一天,这潮水纷纷改变了流向,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就是时代的走向吧:一家人必须齐齐整整,却不再限于地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