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门》：她一刻也不曾属于任何人

弗拉门戈版的舞剧《卡门》尽管消减了原小说的复杂性，但这种集歌、舞、吉他演奏为一体的特殊艺术形式融合了东方的印度踢踏舞、阿拉伯的神秘感伤，其泼辣奔放的风格恰与卡门这一角色的特质高度契合，相得益彰。

■ 莫兰

红花、红舞鞋、红色裙裾颓然萎地，一刻也不曾属于任何人的卡门，她泼辣的生命戛然而止于血红色的舞台中央一束刺眼的追光中。苍白孱弱的士兵唐·何塞，这个将匕首刺进卡门胸膛的凶手，终于阻止了别人得到卡门，却仍无法拥有她。

西班牙弗拉门戈舞剧《卡门》改编自法国现实主义作家梅里美1845年出版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个爱恨交织的悲剧故事。一头黑发的吉普赛少女卡门是卷烟厂最耀眼的女工，她美艳动人，生性率真，敢作敢为。女工们发生了一场争斗，卡门被卷入争斗中，受到抓捕。她引诱士兵唐·何塞帮助她逃走，致使他锒铛入狱。唐·何塞幻想着与卡门长相厮守，逃出了监狱，谁知此时卡门与斗牛士埃斯卡米洛已堕入爱河。唐·何塞哀求卡门回心转意无果，最终杀死了她。

170年来，《卡门》被不断改编成歌剧、舞剧。弗拉门戈版的舞剧《卡门》尽管消减了原小说的复杂性，但这种集歌、舞、吉他演奏为一体的特殊艺术形式融合了东方的印度踢踏舞、阿拉伯的神秘感伤，其泼辣奔放的风格恰与卡门这一角色的特质高度契合，相得益彰。正如一位女舞者所言，弗拉门戈舞从来不属于弱者，只有独立自信又坚毅的女性才能诠释其真髓。从这种意义上说，弗拉门戈舞与《卡门》是绝配。

舞剧在呈现故事完整性的同时，透过弗拉门戈舞的特质、编舞的巧思及服饰的符号寓意，让隐藏在原著小说文字下的戏剧张力、情绪刻画直接爆发。头簪红花，脚踩红鞋，身着红裙，卡门一身的鲜红及高昂的头颅所迸发的桀傲不驯与黯淡如丧服般的长衫长裙所代表的保守势力，无论是视觉效果，还是潜在意象都产生了激烈的冲撞。而舞蹈与音乐是最大看点：既有盛大喧嚣的群舞场面，将兴奋欢悦的情绪张扬到顶点，也有深刻而孤寂的独舞场面，蕴含巨大的情感冲击力量；弗拉门戈的传统音乐与吉普赛民族特有的沧桑质感，充分突显出鲜明的西班牙背景与风情。

尤其是剧中对女性角色和力量的演绎，一反常规，男性沦为陪衬，女性才是主角。以卡门为代表的女性群体独立、坚毅、有力、性感，她们不是被观看的对象，她们就是自己。而以何塞为代表的男性形象却羸弱无力，剧中用很长的篇幅详细刻画了他为卡门心碎的情形，但卡门对此毫不在乎。在爱情面前，传统的两性地位发生了反转，女性掌控了主动权，而男性成了弱者。这或许正是《卡门》长盛不衰的魅力所在。

卡门究竟是魔鬼，还是天使；究竟是轻浮浪荡，还是敢爱敢恨；究竟是游戏人间，还是追求自由？一万个读者心中有一万个卡门，但不可否认的是，颇具争议的卡门是世界文学中最富有生命力的女性形象之一，她为戏剧中的女性角色开创了一个新的里程碑。

在男性社会中，女性被视为附属品。唐·何塞觉得他既然已经为卡门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卡门就应该完全属于他。他对卡门疯狂的占有欲表面上是对爱情的渴求，实质上正是男性所有权的体现，他无法忍受背叛，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对爱情的背叛，更损害了男性的面子、尊严与权力。他把卡门看成私有财产，要求对他只能顺从、依附和恭敬，完全听从他的摆布，放弃那在他看来放荡不羁的生活。强迫不成后，他甚至不惜向卡门乞讨哀求，在小说原著中他还加入了卡门所在的走私团伙，因为“我觉得这种冒险和反叛生涯会使我和她的关系更加亲密，认为从此以后，便能拴住她的心。”但他想错了，这个女人永远不肯屈服，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要执著于自由的灵魂。

卡门是自由的，她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情欲，不受传统价值观念的束缚。当她对唐·何塞的爱情已经不再时，哀求和威胁都没有用，她宁愿死，也绝不改口：“要我跟着你走向死亡，这可以，但是，要我跟你一起活着，决不。”

在性别、种族、阶级、出身或生活方式上，卡门都属于社会边缘群体，这类“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在当时混乱失序的社会环境之下毫无出路，只能铤而走险犯罪走私。她违反社会常规，尤其是不守“妇道”，总是给男人带来“厄运”，却不招人讨厌，反而引发人们深切的同情，正是因为梅里美对卡门的塑造并没有停留在表层上，而是把她放进一个更深更复杂的层次中，透过铺陈人物与社会的关系去进行社会、历史和审美的观照，展现了美与丑、崇高与卑下的强烈对比，发掘她的美好灵魂。作者将希望寄托于这种“道德反叛”之中，通过卡门那种对人格独立、思想解放、爱情自由的矢志不渝，向当时不公平的社会现实宣战。最后，作者安排卡门正当芳龄时死亡，不得善终，也并非一种歧视或敌意，而是当时对于挑战社会秩序、性别规则的“离经叛道”女性而言，这是必然结局。

“作为罗姆（丈夫），你有权杀掉你的罗密（妻子），但卡门永远是自由的！”小说原著中卡门最后的自由宣言穿越时空依旧令人震撼不已。卡门，这个具有强烈的个性解放精神的女性叛逆者形象，已成为自由与个性的符号，永远闪耀于文艺史的文字与光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