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可敬可爱的战友退休前不管是为官为民,富有还是小康,在城市还是乡村,都没有辜负部队这个大熔炉的锻造,都是这个社会的积极建设者和正能量。
■ 朱钦芦
在宜昌乘高铁回北京。来到月台,远远地就看到一节车厢外有一小队军人在送别退伍士兵。巧了,我的座位就在这节车厢。车厢里,有妇女艰难地举着沉重的箱子试图往行李架上搁,一个身材高大的退伍兵立马起身相帮,轻松地就把箱子放得妥妥的。车开了,窗外的四五个军官面向车窗同时立正敬礼,车窗里的退伍兵们则挥手高喊“再见!再见!”
这是太令我熟悉的一幕了。不过,虽然胸前都戴着红花,但是他们的衣着已经不统一了:大多数人穿的是摘掉帽徽和军衔的绿军装,但也有几个人穿的是簇新的老百姓大衣。其中一人穿着双耐克鞋,另一人的牛仔裤上还漏着洞。火车开动后,退伍兵们就掏出手机来,有的给亲人打电话,有的则同家里或军营里的战友玩起了视频聊天,还有个居然在手机上帮战友订换乘的车票。
和我们退伍那时真是大不同了!但是,不论我们那代和眼下这些退伍兵所处的时代和条件怎么不同,有些东西是无法不同的:都要回到家乡,要找工作,找对象,建立家庭…… 但最重要的是,都会面临这样一个问题:以什么样的态度和状态对待此后的人生。
一眯上眼睛,这些日子的情景总在眼前晃荡。我这趟近一个月的旅行,从北京到重庆到成都,再返重庆到宜昌,都贯穿着一个主题:会战友。在重庆见战友,其中一位还把40多年前请我吃“威威”(鹅肉)的玩笑兑了现——拎了盒真空包装鹅肉来!在成都,我们组织了一个成渝两地的战友聚会,20多人的欢笑快把屋顶掀翻了;在宜昌,与湖北战友相拥畅诉衷肠,欢聚了两日。除少数人这些年偶尔见过外,我与大多数战友阔别已经42年或以上了!杜甫有首赠朋友的诗,他感慨道:“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而我们是:分别毛头小伙,再见苍头皓首,比他与朋友的别离时间还长。当年在返家的列车上,像眼下这些退伍兵一样,我们对未来的工作和生活,既有些茫然,又满是憧憬。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终于各自交出了离开军营后的人生答卷。
在成都,战友许君请我在他公司旗下的酒店吃了顿西餐。当年我俩从部队退伍不久后,都从事共青团的工作。我离开成都后听说他下了海。我一直很好奇,像他这样一个不抽烟不喝酒不喜欢交际的人是怎样成为一个当地业界知名的大老板的?当然,他头脑冷静、作风不事张扬是我一直佩服的品质。眼下,他亲手打造的公司拥有的全城最高建筑正在建设中,而他一如当年在部队当小兵时的内敛,说话仍是轻言细语,不紧不慢。我们从他的办公室走到其公司下属的酒店大堂,服务员却不给用卡刷上楼的电梯。他不得已低声报出:我是许总。
同在重庆生活和工作的奎哥和亚姐一起乘车去宜昌与我们团聚。他们夫妻俩当年都是同我一个连队的战友。十多年前匆匆一晤,未及细细聊聊军营离别后的各自人生,这次有机会叙得深了些。他告诉我,当年他以独立营长的身份转业后,其实找工作并不顺利。因为年轻时一时冲动在档案中留下的处分,一个单位人事部门的干事将他的档案不屑地扔在一边。但是他以实干和才干证实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从普通干部干起,没多少年后就成为这个单位的领导。亚姐和他一样,退休前也是个正厅级的领导。同行的奎哥同事告诉我,他们夫妻到地方工作后很拼,根本没有工夫管孩子。孩子还在上小学就被要求自己做饭。他们教孩子怎样判断面条是否已经煮熟了:捞根面条往墙上一扔,如果能黏住墙,说明可以吃了。以致当年他们家炉灶前的墙上满是斑斑的面条痕迹。
宜昌战友老王大哥当年带着的不是对新生活的憧憬,而是一股沮丧情绪退伍回家的。由于表现优秀,他当时已经从连队调到了机关,即将成为“王参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犯了一个血气方刚的人很难避免的错,锦绣前程一下子泡了汤,不得已退了伍。在他的家乡,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安排我们与当地战友相聚,还陪我们参观当地景点。闲话间我们才知道,他退伍回家后在一家工厂当工人,但很快就被提拔为科长。企业倒闭后,他下海经商,走上了一条致富的道路。但不管是没钱还是有钱的时候,他都对待那批宜昌老兵亲如兄弟,是兄弟们心里暖暖的老大哥。
总之,我这些可敬可爱的战友退休前不管是为官为民,富有还是小康,在城市还是乡村,都没有辜负部队这个大熔炉的锻造,都是这个社会的积极建设者和正能量。不过,这次我也忧心地听到晚年不良生活方式对他们中一些人的伤害:某县26个战友中,已经有8个人过世了;而当年总给我们带来欢笑的一个宜昌战友因为酗酒引发严重痛风,被截去了双腿,因而缺席聚会。看来,人生的答卷退休后还得继续写下去才是啊。
推着售货车的服务员触碰了一下坐在靠近过道的我,睁开眼睛一看,退伍兵们大多休息了,只有靠着窗户那位还一直在看着窗外。这一路他很少说话,在想什么?在想自己未来的道路怎么走吗?是的,是该好好想想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怎样走好离开军营后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