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监狱》：民国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易中天仅用十天创作而成的《模范监狱》，用自己独有的黑色幽默讲述了一个关于人性与良知的故事——1936年的秋天，一间小小的监狱，一群各怀心思的小人物，却让人看尽彼时世间的众生百态。

■ 中国妇女报·中国女网记者 钟玲

灯光渐亮，音乐乍起，一间挂着“礼”“义”“廉”三个大字的牢房赫然出现在舞台之上，还在狐疑为何没有“耻”时?典狱长、看守长、狱警、特派员、各色犯人已粉墨登场，开启民国时期的一段往事：

贪赃枉法的看守长，为掩饰罪行不惜杀人灭口；纵有一丝良心的典狱长，早已深陷泥潭无法自拔而受他人摆布；本是新派留学生的特派员乙，呼吁犯人也有人权，却在监狱里被看守长一枪击毙；纯净无瑕的女学生，莫名其妙身陷囹圄还被一达官贵人觊觎，眼睁睁看着“好人”枉死而疯；抢劫犯、盗窃犯、诈骗犯、肇事者，这些来自不同地域的犯人们，急于邀功一起编造谎言将白说成了黑……

9月10日，海淀剧院，易中天仅用十天创作而成的《模范监狱》，公演第3天，开演之前，座无虚席；中场之时，欢笑频频；结束之后，掌声四起。而在网络上，也出现了对这部话剧的各种点评：有人说，这部话剧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借古喻今，寓意深刻；也有人说易中天的台词内容博大精深，演员的台词功底令人惊艳，是他们合力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展现于人前，看过之后，满满的都是收获。而记者看过之后，却是五味杂陈。

这是易中天首次跨界编剧的一部独幕话剧，他用自己独有的黑色幽默讲述了一个关于人性与良知的故事——1936年的秋天，某市的监狱，国民政府大力提倡传统儒教文化之“礼义廉耻”的所谓“新生活运动”，已经推行了两年半，此前的5月5日，又颁布了“五五宪草”，为展示运动成果，国民政府特意邀请“友邦记者团”到监狱参观考察进行报道，一个“模范监狱”的称号，让典狱长、看守长和三名真假莫辨的特派员互相角力，而犯人们之间也开始明争暗斗。

精心的舞台设计、诙谐的台词对白，拷问人心的情节设置，两个多小时的《模范监狱》，黑与白对立，善与恶共存，悲与喜同在，笑与泪齐飞。

有幽默。腐败奢靡、金钱交易、偷梁换柱、草菅人命，仿佛满眼皆是罪恶，可还是有让人会心一笑的时候：吴侬软语的上海姑娘与东北的“女汉子”争妍斗艳时；真假难辨的两个特派员当堂对峙时；犯人们一起忘我的表演时……各种反转的情节、反差的对比，让这部剧充满了幽默的元素。还有因各种无厘头的理由被关进监狱的犯人们，各自操着东北话、上海话、四川话、陕西话、武汉话，与他们的衣着、性格相辅相成，方言的运用令这座“模范监狱”在残酷之中又掺杂了些许趣味。

有演技。《模范监狱》的演员皆来自北京人艺，饰演每个人物的演员都各司其职，个性鲜明。何靖饰演的看守长最为老道，把这个黑白两道通吃和前清司法腐败的传人刻画得入木三分，他深藏不露，处变不惊，却在关键时刻心狠手辣，掌控全局；张瀚生饰演的典狱长，风度儒雅却懦弱无能，毕业于法政学堂却在民国监狱这藏污纳垢之地“被迫”与他人同流合污。当事情的发展突破他的道德底线时，他的无奈与挣扎被演绎得惟妙惟肖！

有意思。《模范监狱》既还原了民国时期官僚工作与生活的乱象，也将那种山雨欲来时候蝼蚁求生的艰难展现了出来。这部剧讲了太多，腐败、敲诈、勒索、女色，虽然故事发生是在民国时期这一特殊的社会里，却带给人很多思考，或许那就是对于现实的隐喻：生活在今天的人们，就没有这些遭遇，不会遇到这样的不公之事吗？而对于人性，《模范监狱》并没有进行批判，它只是用典狱长和那几名“指鹿为马”的犯人们的行为，诠释人的两面性：善良的人也会有恶的一面，恶毒的人也有善的一刻。或者人性本无善恶，一切只因时势？

有悬疑。在这个故事里，所有的角色都没有名字，“身份”就是他们的代号，于是，剧中的人物所谓的名字就是特派员、典狱长、抢劫犯、女学生等等，这让观众对每个人物的印象更为直观，每个角色都符合他们本身的特质。而先后出现的三名特派员，则带来疑问：到底谁才是真？易中天给出了四个答案：一真二假、一假二真、三个都是假的、三个都是真的！而这四种可能，全凭观众自己领悟。没有人可以断言，只能在领略全剧之后，才能有自己的判断。不到下一刻，你永远不知道，谁是黑？谁是白？

有意义。“礼义廉耻：礼就是明明白白的做人态度；义就是堂堂正正的行为标准；廉就是清清楚楚的分辨能力；耻就是真真切切的内心感受。”剧中的特派员乙，在培训学员时讲到了这四个字的含义。然而现实却与之相悖，“礼义廉耻”这四字训言一直贯彻始终，从一开始就留下了“包袱”——最初缺失的“耻”，中途被挂到了墙上，可最后又掉了下来，从而前后达成呼应，隐喻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如果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民族，当丢掉了“耻”时，也就没有了纯洁的“灵魂”。

有感动。神情木然的女学生出场之后，一场闹剧于此刻由喜转悲，心酸的是眼前这被恶势力几乎“摧毁”的姑娘，心痛的是远方那再也回不去的家乡。这是整部剧中最让人心动的时刻，时间仿佛静止，一曲悠然、漂缈的《松花江上》，却诉尽了家国情怀！犹如，特派员在指责犯人中的妓女时那样：“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对剧中的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吧，那时那刻，她的家乡已不再是曾经的模样；国人的中国也已经不是昔日的祖国。国破，山河还在，却早已不是他们的乐土……

一间小小的监狱，一群各怀心思的小人物，却让人看尽彼时世间的众生百态。

喜剧？还是悲剧？

直至接近尾声，我才确认，这是一部用喜剧外壳包裹着的悲剧。虽然，这部剧大部分时间是轻松愉快的，可有些角色还是让人感觉到悲哀；虽然，这部剧用最诙谐的方式讲述一段故事，却难以化解主题的那份沉重；虽然，剧中所有的人物看起来嘻嘻哈哈，很多情节也着实可笑，可人们看到的仍是那个不堪回首的时代，以及那些艰难生存的人……

民国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尽管《模范监狱》的主题是悲伤的，易中天却在充满智慧和谐趣的糖衣里，将灰暗的现实与无奈的真实一起呈现出来，让人得以在离场之后，还能反复咀嚼、反复回味。

易中天说：“没想过会写戏，但写了就得有戏，有戏才有意思，有意思比有意义更重要。只要观众觉得《模范监狱》真有戏，我就心满意足了。”

毋庸讳言，这一点，《模范监狱》做到了，既有趣味效果，又有讽刺味道，有戏，有意思，且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