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一个沉思之地

历史不光是用来回忆和缅怀的，更重要的是反思与进步。柏林修复和保留这些遗迹，是告诉自己和世界，记住这一切，并必须确保这一切永远不会再发生。

■ 宋美娅

初识柏林，并没有惊艳。我们坐着公交车从机场前往市中心，马路不宽，两旁的建筑相貌平平，低调含蓄。但是，3天后离开柏林的时候，我对它有满心的敬意。柏林的时尚、艺术浪漫，稍有游览便能体味，真正让我感叹的，是它直面历史的坦诚和勇敢。柏林的最生动之处在于其展示了德国的现代史和当代史。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柏林墙、查理检查站、柏林墙博物馆，都是柏林的重要场所，自然也就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走在这些地方，过往的历史环绕而来。这里的风景并不旖旎，却有一种深沉的力量打动人心。

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所在的位置相当显要，就在勃兰登堡门南边几百米处。勃兰登堡门是柏林，也是德国的标志性建筑。纪念碑由一位纽约设计师设计，于2003年4月1日动工兴建， 2005年5月12日对外开放。它是一种现代主义艺术，2711块长方形的灰色水泥板，高度从0.2米到4.8米不等，在一个斜坡上波浪状地高低起伏逶迤过去，占地近5英亩。在柏林的心脏位置，长久安放如此庞大的大屠杀受害者纪念碑，使得每年都有更多的参观者，来此回首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罪行。

我不敢往碑群深处走，望着蓝天下的灰色世界，有一种生怕被淹没、不能自主的恐惧。据说这种心理正体现了设计师的意图，他们用艺术形式表达思想，反对遗忘，让人们永远记住纳粹对于人类的伤害。8月12日媒体报道，美国弗吉尼亚州11日数千右翼人士游行，打纳粹旗，行纳粹礼，将希特勒的话印在T恤上，由此爆发大规模冲突。纳粹主义在今天仍如此活跃着实让我惊惧。600万被害犹太人的亡灵尚未走远，为铭记而建造的纪念碑，时时提醒人们警惕这种惨剧再次发生。

1945年苏军攻克柏林时，炮火几乎把柏林城摧毁，苏联红旗插上德国国会大厦屋顶。德国战败，柏林又被苏联、美国、英国和法国四国分割，德国一分为二。苏联在东，美英法在西，可是东德的人老是往西边跑， 1961年8月13日，一夜之间，东西柏林的界线上竖起一堵墙。柏林墙，成了德国分裂的象征，也是冷战时期重要的标志。1990年拆除柏林墙时拆得太彻底，以至于没有留下太多遗迹，我们乘地铁跑去看柏林墙遗址纪念公园。其实当年柏林墙环绕整个西柏林，全长167公里，勃兰登堡门前就被柏林墙圈住，归东德那边。

柏林墙遗址公园今天绿草茵茵，有游人在草地上晒太阳。公园每隔不远就有一个讲解区，有图示，有声音，按按钮可以听，地上还有墙体实物说明。我逐渐搞明白，柏林墙不单是一道墙，经过不断修筑，成了两个平行的墙，中间有150米的死亡地带，那里有电网、地雷区、警犬、巡警、灯光区和防车辆路障等，有河道的地方水下还有拦网。另外，柏林墙的外沿还在东德的地盘上，以保证就算是逃跑者跳过墙还能枪杀他。

尽管这般危险，仍源源不断有人要翻越柏林墙，据统计，共有200多人因翻墙被枪杀。在遗址公园里，有一个橱窗展示部分因翻越柏林墙被枪杀者的照片，照片下有他们的生卒年月，他们大多很年轻。其中一个英俊小伙子，我在柏林墙博物馆里再次看到他的照片，他叫彼得·费查，18岁，1962年8月17日翻墙，当他爬到墙的顶部时不幸被子弹打中，他跌倒在东柏林一侧，西柏林的人听到他的哀叫也干着急没有办法，而东德那边，迟迟没有人来，最终他流血过多而亡，几个军人把他抬走的照片很醒目。他是柏林墙修筑之后，第一个被击毙的逃亡者。

柏林墙，不光让我心头沉郁，一道墙，划出两个不同的社会制度，人为的因素造成两重天。柏林墙博物馆展示了东德人为翻越柏林墙而使用的工具和他们想出的各种办法，挖地道的，藏小汽车后备厢里的，还有自制热气球全家飘过去的，甚至有爬到树枝上直接跳的。

柏林墙博物馆旁边就是查理检查站。查理检查站是在1961年至1990年间，东西柏林三个边境检查站之一，检查站内是美军防务区，对面是东柏林。它的赫赫声名，主要是因为1961年这里发生了美苏军事对峙16个小时的事件。

1961年10月22日晚，美军一位军官夫妇乘车去东柏林看演出，按照以前的惯例，不需要出示证件，可这回东柏林警察要求出示证件，美军官不出示。事态发展到美军出动了坦克阵列检查站前，苏军也出动了坦克迎面相对，炮口对着炮口，士兵盯着士兵，美苏两大阵营在这里直接相对，双方稍有不慎擦枪走火，战争就可能爆发。16个小时后，赫鲁晓夫下令苏军坦克撤退到街角，美军坦克相继撤退。一场惊扰世界的危机化解，查理检查站因此留名。柏林，成为铁幕时代东西方冷战的最前沿，

现在的查理检查站人流熙攘，我们一出地铁就看见那幅很大的军人画像，一边是美国士兵，另一边是苏联士兵，画像由一位艺术家1998年设计，以纪念1961年的那场对峙。检查站的岗楼前有装扮成美国士兵的小伙子，手执美国国旗站岗，游客纷纷上前合影，一次合影两欧元。岗楼窗口另一位士兵，模仿当年的通行手续，忙着给游客往证件上盖章。历史的风云飘过，留下今天的游戏。

二战中被摧毁的柏林的建筑物，战后大部分修复重建。但当年纳粹盖世太保和党卫军总部差不多被夷为平地却没有修复，这里依然是残垣。利用断墙残壁放置一些照片和图片，展示1933年到1945年纳粹时代的一些历史和细节。在地面上有一座四四方方的深灰色的大房子，可能是因为盖世太保曾是最恐怖的地方，这里叫恐怖地形博物馆。展厅里大部分是图片，介绍纳粹的历史，都是德文，我看不懂，许多图片又不敢看。这是一段关于迫害、恐怖与邪恶的编年史，是德国乃至全人类历史上最为黑暗的篇章。这里还有当年国际法庭对纳粹审判的录音，可以听取。博物馆免费开放，每年有50多万人次来此参观。站在这里，再次感受到德国人对自己历史反思的深刻和真诚。

意味深长的是，站在废墟的断壁前，一抬眼就看见紧挨着的柏林墙，水泥砸开的地方露出里面的钢筋，和纳粹的照片挨得那么近，叫人感觉到柏林那一重重紧贴着的沉重的历史。

历史不光是用来回忆和缅怀的，更重要的是反思与进步。柏林修复和保留这些遗迹，是告诉自己和世界，记住这一切，并必须确保这一切永远不会再发生。

再说一句柏林城，由于许多艺术家参与了战后的重建，采用了一些现代主义艺术手法，柏林墙推倒后，遗迹又成为艺术家涂鸦的地方，转而使柏林充满艺术气息。柏林的故事，也不断出现在各种艺术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