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一丝丝甜蜜而悲哀地想起,我也曾在什么地方承受过这样的注视啊,曾经怀揣着同样如鹿撞的心情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种小小的,透明而欢喜的情怀随着年年岁岁而逝去。
■ 李咏瑾
那是我唯一一次将“美好”与“窥探”这个字眼联系起来。
看到这一幕时,我正走在一个漆黑的楼道中,忽然看见墙边一个废纸箱子后,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正费劲地向前伸出,我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小男孩,骑在一辆旧旧的彩色玩具车上,像一只小兔子般伸出两只耳朵,正在窥探着什么。我好奇地随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哦!在楼道的尽头,有一个向阳的小小露台,在纤白的光线里,有两个小女孩正在扮“过家家”。小男孩无疑正在偷看她们,或是,其中的一个。这个清甜的发现让我不禁微笑起来。
我故意慢慢经过那两个小女孩,她们正在玩着一个我小时候也常玩的游戏:扮公主。这也是“过家家”的一种,小女孩儿,喜鹊一样从家里偷偷叼出妈妈的丝巾,奶奶的披巾,甚至床上的枕巾,把自己从头到脚披挂起来,想象着自己是阿拉伯世界的公主或是古代的王后,宽袍大袖,衣履翩翩,简直可以逼得魔镜承认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这两个小女孩,裹在洁白的小毯子里,狭长的小眯眯眼,看起来好像一直在笑;粉红的嘟嘟嘴,好像含着一小片麦芽糖。两个人穿着她们自认为华丽的装束,“装模作样”地坐在一个电视机纸箱的两侧(这想必是她们心目中的红木雕花小桌),翘起小指头,捏着一只小茶杯,俨然两个贵妇聚在一起喝下午茶,对不远处那个小小人影,她们好像都没有注意。不对,我寻思一下,也许,她们早就发现了那个小男孩的花花心思,不然,为什么小腰板挺得那么直,脸上的笑容那么小心文雅,就连那几绺儿细细的头发,也是从颊畔刻意挑出,晃晃悠悠地增添几分小女儿家自以为是的妩媚。年少情愫,一丝丝开始滋生,也许最初的萌动,最初的害羞和期盼,就是这时开始的吧。
我慢慢走回黑暗的楼道。那个小小的男孩还伏在那儿,我走过他的身后,从他的方向看去,阳光下的女孩就像奶油蛋糕上的小瓷人。也许他还不懂“惊艳”这个词的意思,但他确实被“惊艳”到了,在一个我们“大人”无法涉足的世界里——用他们的审美观。也许平日相处时,他们也常打打闹闹,这个男孩,也许惯于去揪女孩儿们的小辫子,女孩儿们看到男孩时,也会用一种不以为然的语气奚落他。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里,他们察觉到彼此之间微妙的不同和吸引。那是一种多么酸酸甜甜,欲说还休的心情啊,也许会延绵到许多年后,也许会成为一场爱恋的契机?谁知道呢。我甚至开始幻想,也许过了很多年,我会不经意地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爱情小说,开题就是:曾经在一个幽暗的楼道里,那一场干净而暧昧的注视……
我快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引得莞尔不止了。回过头,看看楼道里越来越小的小人影,我突然有一丝丝甜蜜而悲哀地想起,我也曾在什么地方承受过这样的注视啊,曾经怀揣着同样如鹿撞的心情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种小小的,透明而欢喜的情怀随着年年岁岁而逝去,就像水向东流,就像我转身隐没在这幽暗的楼道里。我也长大了,也弄丢了那个曾经这样注视过我的人,甚至快忘记自己承受过这样一场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