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做好兔子肉端进来的那个场景,我至今都记得。他有力的脚步声急促地从木楼板的公共厨房走过来,进门就看到爸爸手里的一个大搪瓷盆子,盆子里油光红亮,上面有着绿色的葱花,袅袅腾腾的热气伴着泡椒的香还有肉香扑面而来……有些时光,是通过味蕾永存的。
■ 江清秋
成长的日子总是会有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某个人、某件事、某段时间、某种气息或是某种味道,像是一扇窗子时而打开、时而紧闭,潜藏在内心深处不知在什么时候会迸发出来,给自己一份温暖岁月的回忆。
爷爷家兄弟三人,爷爷的二哥长得高大、干瘦,得了一种叫做巴骨流痰的病,腿有残疾,终身未娶,和三弟一家共同生活,合力拉扯大几个孩子。
爷爷的长子生下来便过继给二爷爷,立有正式的抱约文书,那就是父亲。所以,我父亲是爷爷的儿子也是二爷爷的命。
二爷爷惯常节约,每月的工资如数全部交给爷爷,吃饭从来都在大家吃过之后,匆匆吃上几口,汤汤水水地泡在一起。
在我四五岁的那一年冬天,说要接二爷爷来我们家吃饭,给他过生日。那时父亲和母亲家里的兄弟姐妹加起来超过10个,而且个个都才十来岁,正是吃长饭的时候。而父亲母亲加起来才三十几块钱的工资,还带着两个学龄孩子——我和弟弟。他们是绝对不敢兴师动众给二爷爷操办生日的,只能悄悄地给二爷爷过生日。
妈妈带我去买菜,买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在码头的石阶上,有人用背篼背着两只兔子,来来往往的人匆匆看一眼就走了。那个年代,谁家不是顿顿素,一般一周或者半个月打个牙祭也不过是些肥猪肉炖了汤,最好是什么素菜都不加,肥肉在筷子尖上打着颤再跳到酱油和油辣子的碗里打个转,带着酱油的豆香气和油辣子的辣香落到嘴里,只轻轻一啜就顺着嗓子眼没了。
妈妈陪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兔子,那个卖兔子的立马介绍兔子的各种吃法,其实那个年代无非就是清炖和红烧两种,但卖兔子的男子却把这两种吃法说得好像满汉全席一般。
妈妈很犹豫、很纠结,现在想来该是在计算,买了这只兔子我们家得吃多久的素。来回走了好几遭,终于妈妈还是站在那个卖兔子的男人面前,手还是指向那个小一点的兔子。
那天晚上,家里很隆重,10平方米的小房间竟开了两桌,大桌是爸爸和二爷爷,我和哥哥坐在小桌上,小盘小碗地给我们夹了好多菜。
爸爸做好兔子肉端进来的那个场景,我至今都记得。他有力的脚步声急促地从木楼板的公共厨房走过来,进门就看到爸爸手里的一个大搪瓷盆子,盆子里油光红亮,上面有着绿色的葱花,袅袅腾腾的热气伴着泡椒的香还有肉香扑面而来。
那天晚上,妈妈一趟趟从厨房到房间忙活不停,爸爸则陪着二爷爷认真地吃饭。二爷爷很高兴,从来严肃到让我害怕的老人不停地说笑,指挥我的父亲给我和哥哥的小桌子上夹菜,不时还抹点眼泪。
第二天,那一碗兔汤都凝成了一盆肉冻,妈妈用勺子挖了一大勺出来,那个冻上面薄薄的一层油冻,下面全是带点红色透明的水晶或许里面还有一块白色的兔子肉颤巍巍在勺子上跳动,放到热饭里,不一会就溶进饭里,每一粒米上都带着兔子肉汤的香味。
其实到现在,那一天兔肉的味道我至今仍无法忘记,后来听妈妈说,得了肝癌的二爷爷在最后的日子里,总是念叨着那餐饭,念叨着那盆红烧兔肉。
有些时光,是通过味蕾永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