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敔
小区旁边有一条不宽的河,或许只能称作小水沟,因为地图上没有任何关于它的标注。总之,因为有水,开发商便因地制宜地在河边种了一排桑树,那种喜湿的树种。这排桑树既做了小区的分割线,又起了绿化和景观的作用,倒也一举两得。
桑树慢慢长大,枝繁叶茂加上波光潋滟便成了一道难得的风景。经过整个冬天,立春后的暖风一吹,少而矜贵的春雨一洒,枝头便冒出黄白色的小花——桑树花开了。这时,小区里的冬樱花、玉兰花、迎春花、素馨花,你来我往,争香斗艳,鲜有人注意到水边的桑树和它枝头开着的细碎花朵。说没人留意也不对,因为邻居大妈就在某天清晨提着个小篮子出门,她原本打算摘些桑树花的。“用开水一焯,放油锅里,加点火腿或者豆豉翻炒几下就可以起锅。”大妈站在暮春的桑树下说,我努力想象着炒桑树花的味道,但终是徒劳。结果,她刚出门就遇到另一位邻居大妈,两位大妈原地站下开始聊天,摘桑树花的事自然忘了。再想起来,已经是凉了的“黄花菜”,桑树花蕊开始冒出桑果的芽,那花便老了,不好吃了。
花老了,褪变成了果,这是大多数植物的规律。
四月,市场上出售的时鲜水果里便有桑葚。大概是生活在四季水果不断的南方,桑葚从来不是我的心头好,那由一堆小果粒簇拥成的深紫红果肉,微甜中带着点酸。状如卧蚕的桑葚吃到嘴里的味道似有若无,远不如菠萝、芒果之类典型热带水果来得浓烈。最讨厌的是,吃完了总是落得一嘴的乌黑,连同舌头和牙齿也不能幸免,就算赔着小心,一伸手,刚才吃过什么也就大白于天下。清水加皂液,一连洗上两三天才慢慢褪去,又不是不可替代的美味,实在也犯不着。可看到市场上装在透明盒子里出售的桑葚,我总是要多看几眼,饱满的果实散发着幽蓝的光泽,如同胖乎乎的蚕宝宝在盒子里挤搡着。
眼看桑树上的“蚕宝宝”,白里透青里渗出了一丝莓红,生涩干硬的果肉也开始因为汁液的充盈而变得饱满晶莹。桑树下开始有人群聚集,他们提着各式各样的袋子和筐,仰着头伸出手向那些刚刚开始成熟的桑果。果实从莓红变成深紫色至少还需要半月至一月,但采摘的人显然没有耐心再等。
一连几天,出门晨练时都遇到邻居大妈,“走,去摘马桑。”她管桑葚叫“马桑”,这大概是某个地区的别称。“不骗你,吃马桑对身体好。”每次大妈都会耐心地重复一遍新鲜桑葚的储存方法,在水果中,桑葚算得上是比较娇贵的,即便不经过长途运输,采摘后静置几天,果肉上就会长出一层白色的绒毛。“先用淡盐水泡几分钟,然后一层果肉一层白糖,腌好后放进冰箱,能吃整个夏天。”关键是吃了马桑,年逾七旬的大妈几乎不起夜了。
“桑葚子,味甘、酸。益肾脏而固精,久服黑发明目。”明朝的兰茂早在《滇南本草》里详述过桑葚的药用价值。“益肾脏”这一句让我想起中国人常说的,吃什么补什么,仔细看桑葚的样子好像一个肾。
当然,只是我的瞎猜乱想,不过想起有位酷爱桑葚的旧同事。一次,我跟她去澳门出差,经过街边的水果摊,她竟然从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热带水果里挑了一盒桑葚,我当然买便宜到令人咋舌的山竹。回到宾馆,我俩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地吃完各自的桑葚和山竹,才又心满意足地重新出门。看着她白净透亮的脸上一张乌黑的嘴,“我就是喜欢吃桑葚,可惜一年才能吃一次。”现在想来,她那吹弹可破的皮肤和浓黑的头发大抵是因了桑葚的功效。
不仅如此,兰茂还给了一个长寿单方:桑葚子同覆盆子共捣成饼,晒干为末,各(四两),共(八两)茯苓(乳汁炙晒干为末八两)山药(乳汁浸晒干为末四两)共和一处,炼蜜为丸,每丸二钱。清早服一丸,开水送下。此丸治男子精寒,妇人血虚,老年无子,其功不小。或欲火烧身,已成痨症,无不效应。
实在没兴趣加入到越来越浩荡的采桑队伍,就在菜市场从商贩手里顺便买了一盒。市场里的桑葚个大饱满远甚于小区自种的,但吃到嘴里,果肉有种存储过期的旧味,决绝地扔了。听邻居大妈说,市场出售的桑葚都经过加工,有底线的商贩,在果实上撒一层糖水,次之用糖精水代替。糖水易滋生细菌,加之桑葚不易储存,所以买来的桑葚不仅甜味可疑,而且肉质是腐坏前的绵软。
天气越来越热,树上的果实也被采得差不多了,只剩些熟与未熟之间,青中带红的小果子挂在树枝,自始至终都是不受人待见地僵在那里。
体力和行动力都拼不过年轻人的大妈心有不甘,她想再到桑树边看看是否能捡漏。结果遇到一正在采桑叶的中年女人,说是用桑叶熬成水洗头,能让头发变得浓密黑亮。我在一旁想,从某种角度说,人类才是世间万物的天敌,摘光了桑果之后,连原本属于蚕的桑叶也不放过。
城里的桑葚只能等到明年又才成熟,而气温低些的山里,却正是采桑葚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