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得漫天花飘香

腊梅在腊月里凌寒开放，幽香沁人。继而想到的是两句诗：不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梅花扑鼻香！

■ 朱钦芦

在成都工作的老同学罗君退下来了，于是微信上的一个僵尸用户被激活了——我接到了他像花仙子一样抛撒出的花朵，有牡丹、玫瑰、风信子、木绣球、矮牵牛，还有各色的郁金香，其中有的品种很让我着迷。他便热情相邀，说带我去一个可以看到这些花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漫花庄园”，种出这些美丽花儿的“花匠”叫邹相英，一个全国劳模。她穿着一袭满是花朵的黑底丝绒裙袍，坐在轮椅上迎接了我们。原来整天在坡上走，她不小心扭了脚。我抬头一看这处花园，在几百亩的坡地上，鳞次栉比地种植着姹紫嫣红的各种花卉，就像是一片鲜花的海洋。门口的一块牌子上书写着：2～3月：郁金香、樱花节；3～4月：牡丹、芍药花节；4～6月：欧洲玫瑰花节；9～10月：百合花节；12～2月：紫罗兰花节。一年四季都有花赏，当地人真是好福气啊！

一进入她的鲜花王国，邹相英立即变得非常活跃：“那边是日本樱花，可惜败了些，你们要早几天来就好了！”“这边是牡丹花展，是我从德国、美国、日本以及洛阳和菏泽引进的品种。我们的牡丹花每天展出的品种不一样哦！”她如数家珍地叫出这些牡丹的名字，说这个园子里的牡丹品种共有百余个。让我吃惊的是一看到这些花儿，她竟然离开轮椅站起来走向它们，并让罗君和我为她与每一个品种的牡丹花照相。“我今天还没有来得及看过它们。”她如此解释道。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母亲每天都必须和孩子亲热一阵儿似的。后来得知，她在朋友间真的有一个雅号：“花痴”。这处对公众开放的花园，目前有几十个品系的花卉，品种达数千个，已成为市民观赏名贵花卉的一处好地方。

在邹相英的办公室里，她刚招呼我们喝茶，一个前来应聘经理职位的人就走了进来。在简短地与其交谈后，她精明地给他布置了一个“作业”：到园子里去转转，看看有什么问题，然后提交一份改进的方案。我这才充分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单纯是一个爱花女人或种花人了。事实上，除了这处花园外，她还经营着一家提供花卉苗木的公司。

聊天中，她毫不隐讳地告诉我们，她原来是成都郊区的农家女，其从小生活的乡村有400多年的鲜花种植历史，祖父和父亲一代都是种花人。听起来这是个浪漫的职业，但是曾在这个城市生活30多年的我知道，他们的生活一点也不浪漫。她的家乡是一片贫穷的乡村，居住着一些和城里人口音迥异的客家人。他们挑着箩筐或骑着加重自行车走街串巷，把蔬菜和鸡蛋等农副产品（其中也包括鲜花）交换给城里人，挣一点可怜的油盐柴米钱。小邹相英也曾经是这个人群中的一个。

虽然出生在1970年，但少年时代的她，其生活状态比父母那代人并没有强很多。她6岁时就有了卖花经历：小手臂上挽着一个竹兜子，里面装着两朵一对的黄桷兰花，每一对5分钱。9岁时，她已经可以骑车去城里卖花了。不过她还不能完整地在车上蹬上一整圈，只能摇摇晃晃地踩上半圈，一边还要满头大汗地照应着搭载的鲜花。黄桷兰香味扑鼻，然而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生活却是苦涩的。

她中专学的是会计，毕业后的工作是生产电焊机的工人，从哪方面讲，她的未来都不可能和花儿再有关系了。而且，这也是父母一代人的愿望：告别种花，跳出农门，过城市人一样的生活。然而到了1991年，21岁的她却要放弃这样的生活，转回头去做种花匠。

不过，她的梦想可不是重复上一辈人的生活。她觉察到了时代和社会的变化，想要抓住变化带来的机遇，把自己的喜好当作事业做起来。她抵押了住房，租了店，卖鲜切花，却亏了；经过一番误打误撞后，转而卖盆花，这次成了。家乡要打造以花卉为代表的农家乐区域，于是她又成了乡里的花卉技术员。不久，这里便成了名闻遐迩的休闲度假地，城里人把它亲切地叫作“五朵金花”，其“漫花庄园”成为这个城市鲜切花市场的主要供货地。在时代变革的大潮中，她的鲜花事业逐渐做大，她也收获了来自社会各个层级的荣誉。不过，她最喜欢的一个称谓是有关部门授予的“花卉传承人”。花卉，才是她终身喜爱之物，她的梦想就是种得漫天花飘香，以怡他人，以悦自己。

听着这个农家女脱茧变蝶的故事，我想到的却是这个园子里没有，而她家乡那片土地上四处都是的一种花：腊梅。腊梅在腊月里凌寒开放，幽香沁人。继而想到的是两句诗：不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梅花扑鼻香！不过，“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所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所闻者彰。”是这个时代托举了她。否则，很难想象她的命运和她的父辈这代种花人会有多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