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伉俪情深敌不过时间、疾病、意外等等带来的分离,也无须用“遗孀”来称呼之,每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独有的传奇,不论其性别。
■ 舟子
人间四月天里,李佩先生50载后“重相逢”了她的郭永怀先生。据报道,4月5日,郭永怀与夫人李佩二人的骨灰被合葬在中国科学院力学所的郭永怀塑像之下。“一对伉俪,两种传奇;怀瑾佩瑜,师表后继。”碑文这样写。
我不知道碑文是谁所写,但我感叹:中科院就是有才!不负如是所言:真正有才的人都是文理兼通,兼具科学精神与文艺情怀的。击节欣赏者不只是我,新华社的有关报道消息的主题也是:“一对伉俪,两种传奇”。关于他们的传奇,我们只是近年才得以听到,更长的时间里,他们是无名英雄、默默的无私贡献者与建设者:一位是“两弹一星”元勋,以身报国的烈士;一位是桃李满天下的语言学家,被誉为“中科院最美玫瑰”。
郭永怀是我国近代力学事业的重要奠基人,曾任中科院力学所副所长。1956年从美国回国后,为新中国核弹、氢弹和卫星实验事业作出巨大贡献。1968年,从核试验场返回北京时因飞机失事牺牲,终年59岁。飞机失事起火的瞬间,他与警卫员紧紧抱成一团,用血肉身躯保护绝密技术资料。1999年,被追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李佩是著名语言学家,与郭永怀同时回国后,曾长期担任中国科技大学和中国科学院大学英语教授。改革开放初期,她和李政道一起帮助中国第一批自费留学生走出国门,在科学界的声望很高。2017年1月离世,享年99岁。两位先生在时代大潮前作出了应有的价值选择,诠释了在一个时代中个人应该有怎样的责任与担当。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多年之后,他俩再度“重逢”,于本人及其家属,以及我们都是一种宽慰:这么一对伟大而朴素的伉俪应该有一个重逢的圆满。看过他们在一起时的照片,郎才女貌之外加上郎貌女才,很是幸福美满。她欣赏他作为科学家的才气,还夸他脾气好。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上,他抱着娃娃,与一般常见的不一样。我心想:莫非他还是个“新好男人”,就像现在的“奶爸”?
看到他俩“重聚”的消息,我感到欣慰,而且为新闻标题“一对伉俪,两种传奇”点赞。当初,李佩先生去世的消息传来时,纪念的文章、报道不少,在我阅读视野所及,没有看到“遗孀”的字样。这也是我极为希望避免看到的。在李佩先生这里,几乎一致地避开了,不知是集体无意还是有意。这让我不禁想到:也许人们的性别意识增强了,“遗孀”不再是一个受欢迎的词,无须投票地决定摒弃、不用了。
这是个例还是普遍现象?是李佩先生的人格魅力太强,无形中“击退”了性别偏见,令性别偏见自动退场了,还是其他的普遍因素:公众的性别意识在增强,“遗孀”已不遭人待见、将从此退出词语的历史舞台?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一位已故央视著名主播的妻子不久前再婚了,不少人不满于她数年之后的再婚,有的评议毫无道理,有的简直就是粗鄙的谩骂。对此,我的一位同事看不下去,还写了一篇评论文章反击。
对于那些聒噪的无理之声,我觉得不能只说他们是没水平、素质低,他们还很可怜,虽然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但其实心与头脑还在古代,是陈腐的传统性别“陪葬”文化的被规划者,而且是心甘情愿,并没有谁强迫他们遵守“妇道”,而他们也未必就是女性,但以“妇道”的捍卫与遵行者自居,很多时候是在要求和检视别人。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所谓“妇道”,就是“夫为妻纲”,活着时如此,死了也不能放弃特权,还要求妻子陪葬。有的是赤裸裸的惨无人道的真人陪葬,有的则是给人套上一个某某遗孀的帽子,让人的余生也不得自由、不能自主地生活:不但是生活在某某的阴影里,而且某某遗孀的称谓时时提醒人不能逾越此界。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与进步,遗孀渐渐地不受“青睐”了。据悉,数年以前就有女性媒体揭竿而起、要求弃用“遗孀”一词,振臂一呼,响应者甚众。只是历史的发展并非直线向上,还会有螺旋式上升,中间往往会经历曲折和起伏。但不论如何延宕盘旋,“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就像滚滚长江东逝水,无可阻挡。
“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之后,我没想过别人。”关于伉俪情深,钱钟书的这句款款深情的话当是一个很好的注解。“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以,当伉俪情深敌不过时间、疾病、意外等等带来的分离,也无须用“遗孀”来称呼之,每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独有的传奇,不论其性别。
“遗孀”所含的“某某遗下的”此一暗喻实在令人不快,也不人道,且不平等。如果有“某某遗下的妻子”之说,那么,“某某遗下的丈夫”又该作何称呼呢?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让我们一起把“遗孀”封存进历史的垃圾堆。词语就是文化的沉积与显影,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不乏灿烂的精华,让我们明辨是非,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吧。不断弘扬和促进先进的性别文化,我们的文化会更加闪亮;放飞自由、放飞梦想,承认女性的贡献与独立价值,我们的经济社会发展也会更加平衡、平等、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