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这枚越扎越深的铁钉

孤独的氛围弥漫整部小说，在每个人物的生活和呼吸之间。我们自身何尝不是一样，渴望、找寻着爱，也承受着孤独。

■ 罗佐欧

3月11日，老舍文学奖得主、作家程青，带着她的四部长篇小说来到中关村领创空间，举办“都市·情感·小说”主题签售会,有《恋爱课》《今晚吃烧烤》《成人游戏》和《发烧》。

《发烧》的主人公小陶是一个小医院的药剂师。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是他异于常人的特别之处：在五岁的时候，因为他的妈妈跟姑父离家出走了，他被表姐带回去照料。从此他和表姐如影随形，直到表姐结婚才难以割舍地分开。在现实生活中，我没遇到过这种关系如此亲密的表姐弟，所以被这个人物吸引住了。

不过，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小陶这个人物。我难以接受的地方，是他的被动、逃避和漠然。他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起床、睡觉，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从来都不思进取；他几乎没有主动追求过爱情，他“害怕面对女人”，也“对结婚有一种天生的恐惧”，表姐每次张罗他相亲，他都表现出一副很不情愿、无所谓的态度。前女友李芸儿、相亲认识的浦虎妮两人虽然都和他走得很近，都试图和他相爱、结婚，但他始终不冷不热，根本没法建立亲密的爱情关系。总之，这是一个老是使不上劲儿的人。他的生活是一连串的失败，更令人诧异的是，“所有的失败却又不能真正打倒和摧毁他，而且也不能改变他身上那种清冷淡泊无可无不可的禀性”。

而我对浦虎妮这个人物一见如故，也理解得比较到位。在性情、观念和情感经历等诸多方面，她和小陶可以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被介绍跟小陶相亲认识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而且也已经和众多的男人经历过不同的情爱关系。她开放、热烈，对小陶始终是主动的。浦虎妮对他倾吐一切，包括她的隐秘情感和全部恋爱经历；又包容他，虽然烈火燃烧，却给予他足够的耐心和等待。对于这样一个热情洋溢、主动托付的人，小陶却始终无动于衷，这使浦虎妮无可奈何。她是一团烈火，而小陶是一块寒冰，尽管后来他也“盼望她像一团火一样把他烧掉”，但烈火注定无法点燃寒冰。

随着阅读深入，我才觉察出小陶这个人物的复杂性。年幼时，他妈妈和姑父私奔这个事件在他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不仅使他缺失了母亲的爱、庇护和温暖，也过早地看到了婚姻不完满的、甚至是令人难堪的一面，肯定也使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对男女之间的恋爱和婚姻关系形成一种消极的、痛苦的、荒诞性的认识。这使他依恋在表姐那个世间仅有的避风港，一次次不情愿地被推出来，又一次次畏怯地躲回去，没有勇气也没有激情投身于这个世界的生活、投身于跟异性之间的冒险。

然而，在他从未示人的幽暗的内心深处，却隐藏着秘密的渴望。“他冷漠淡然，但心里也有一团火，只不过这团火就像岩浆一样，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他也因无法与异性相爱而失落，因无法进入生活而痛苦，他总是处于一种“欲爱不能，欲罢不忍”的尴尬境地。而在情感世界和现实生活遭受的挫败不断加深他内心的孤独——用小说中（他与简医生对话那一段）“‘孤独’这个词就像一枚铁钉一样被打进了他的心里”这句话来形容这点非常的形象，而且这枚铁钉越打越深、扎到了他的灵魂之中。

如果说小陶的孤独是强烈的、引人注目的，他对爱的渴望是隐藏的、幽暗的；那么相反，浦虎妮对爱的渴望是强烈的、引人注目的，她的孤独是隐藏的、容易被忽视的。我特别理解浦虎妮这个人物，也许因为我和她属于同一类人、在性情和观念上的相似。虽然在与小陶相亲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在爱情上历经风雨，但在内心深处，她始终保存着天性中的纯粹，保持着对爱情的由衷向往和渴望。她的复杂性就在这里。在热情之下，浦虎妮其实是非常孤独的。她虽经历了这么多，却始终都没有遇到真正的爱；即使希望与小陶结婚，也并不是认为他属于她所希望的那个唯一，而不过是她觉得这个人也许合适跟自己结婚、也希望在他这里找到一种心灵的依托。

孤独，可以说是这本小说的核心主题。孤独的氛围也弥漫整部小说，在每个人物的生活和呼吸之间。小陶、表姐、浦虎妮、前女友李芸儿、小陶的母亲、其他人也同样是孤独的。小说写出了“孤独是人生的本质”这一真相。而且在这部小说中，爱与孤独的关系非常紧密。他们孤独，正因为他们渴望爱；或者说，他们渴望爱而不得，才如此孤独。爱是美好的，又是艰难的。在小说里，简医生夫妇在众人的眼中是幸福美好的一对，然而，正如简医生自己说“真实情况只有我们自己清楚”，他坦陈“我不是悲观，我只觉得孤独”。

我们自身何尝不是一样，渴望、找寻着爱，也承受着孤独。小说写到一个征婚广告上的内心独白：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想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梦幻童话，但求平平淡淡，真挚坚定……我们是彼此的唯一。你懂，我也懂。这也是许多人的愿望，何其简单，但又何其难求。人们似乎注定为此要历尽艰辛，在孤独中不断地找寻、不断地错爱。正如简医生说，曾经他的困惑是“这个人究竟在哪里？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后来他的困惑变成“我遇到的这个人就是我期待的那个人吗？我是不是错了？”

我们渴望的那个闪亮、耀眼的“唯一的人”，也许不过是自己所想象、所塑造出来的，而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中，根本不存在。即使存在，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可能和幸运，在如此短暂的一生之中遇见。然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爱的美好依然强烈地吸引和撼动我们，使我们由衷地渴慕、使我们梦寐以求，在这世间一直执着地追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