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寄语
千家万家“饭”春花
在中国,家中欢声笑语最多的地方,是在餐桌上。而每年的除夕夜,更是一家人笑逐颜开的团圆时刻。
最忙碌的总是长辈们。为了烧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用“闻鸡起舞”来形容他们一点儿都不夸张:该采购的采购、该化冻的化冻、该熬煮的熬煮,忙到停不下手。心疼老爸老妈的儿女也不在少数,自己要帮把手,多数可能还会被抱怨是“帮倒忙”。
近些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年夜饭在外面餐馆、酒店搞定的也不少,但是总感觉再丰盛的酒店年夜饭,也都欠缺那么一点点炊烟的味道,欠缺“家的味道”。
大江南北各地都有各地的年夜饭风俗。台湾人的年夜饭叫“围炉”,饭桌上往往要准备火锅,取“全家围炉团圆”之意,还要插“饭春花”。李安早年的“父亲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都是围绕家庭生活展开的,很多镜头都聚焦在餐桌上。
而《舌尖上的中国》中有这样一段话:“曾有学者推论,人类的历史都是在嗅着盐的味道前行。这是盐的味道,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这些味道,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和故土、乡亲、念旧、勤俭、坚忍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让我们几乎分不清哪一个是滋味,哪一种是情怀。”
“年”是什么?在中国人的心中,“年”就是“家”,是家人期盼的日子,是故人重逢的日子,是一年中欢聚团圆的日子。人们向神明祈求平安,在生活中创造圆满。年,更是浓情蜜意里迎接春天的节日,它预兆着生生不息,生活永远向前! (木易)
把天南海北的美食请进我家
我们费时费力精心准备的年夜饭,在愉悦父母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乐享其中。
■ 张鲁豫
鸡年,是母亲72岁的本命年。“必须让辛苦一年的老人家坐享其成一天”。几乎是母亲一手带大的舅舅、妗子和几个表弟、表妹今年会在年根儿前齐聚北京,陪伴母亲一同守岁。于是,我这个大姐就把大家拉进一个群,共商“年夜饭大计”。一番七嘴八舌地讨论之后,大家最终同意了我的建议——把各自所在地的美食请进餐桌,当然美食要糯、软,保证牙齿不好的母亲可以畅快享用。
弟弟自打大学毕业后就只身前往深圳闯荡,20多年里他对粤菜有比较深的了解,也早就学了几样粤菜傍身。弟弟报上的菜名是甜醋猪脚姜和客家酿豆腐。
甜醋猪脚姜是广东女子坐月子的必备食品,十分养气补血。弟弟说,想做出地道的甜醋猪脚姜,就必须用广东特有的甜醋,因此几瓶珠江桥牌甜醋也会跟着弟弟穿越两千余公里来京。
客家酿豆腐,除了口味松软、鲜嫩滑润,该菜也与祖籍河南的母亲有一丝渊源。据《辞海》介绍,客家人其实就是南下的中原人,因岭南不适合生长麦子,过年时客家人为解思乡之苦就想出把馅儿塞进豆腐块中以代替饺子。
在格尔木工作的大表弟会提回一只整羊。曾把青春和热血奉献给贫瘠、荒芜大戈壁的父母,对青海美食有着特殊的情感,而羊肉无疑“最青海”。烹饪青海羊肉异常简单,只需白水就能煮出一锅飘香四溢、肉赤膘白、肥而不腻、质嫩滑软的手抓羊肉。
表弟准备的另一道菜是发菜蒸蛋。据说,从汉代起,权贵们就常把发菜作为贡品奉献给皇帝食用,而被扣青海牧羊19年的苏武“渴饮雪,饥吞旃”中“旃”即是发菜。发菜细如丝、柔如棉、色如墨,混杂其中的杂草必须经过很细致的摘洗,才能保证菜品细腻嫩滑的口感。
甘肃是父母除祖籍、青海之外工作和生活最久的地方之一。接了父母班的二表弟扛回来半只牛肚肉和一条羊腿,要为母亲烹饪一道“粉蒸牛羊肉”。
祖籍天水的妹夫准备的是天水的各种酿皮。酿皮是伴随着弟弟和我儿时成长的美食之一,记得上大学那几年,每次返乡母亲接到我后第一站就是去那家熟悉的酿皮摊。想想荞麦的、玉米的、黑的、黄的、红的各种酿皮,再搭配天水香喷喷的辣椒,仅仅是想,就会让人垂涎三尺。
我的手艺因为儿子人前人后的各种炫耀,也让大家充满了期待。时不时就回家蹭“母亲味道”的我,聪明地选择了不在家常菜上与母亲一争高下,而是选了两道江浙菜:东坡肉和杭州卤鸭。
儿子在班级的一次美食课堂上还特别点了东坡肉这道菜,不仅给同学们带去了糯糯滑嫩的美食,还通过它介绍了苏东坡、苏堤、西湖……而杭州卤鸭则是一位网友的传授,我也成功收获了儿子的更多赞美。为了做出更地道的杭州卤鸭,我还特别搜索某宝挑了一家好评率极高的太湖水养鸭,希望能在大年夜上博母亲一笑。
如今,距除夕夜不过寥寥三日,想到届时我家的厨房将上演的一场热气腾腾的喧闹,就会忍俊不禁,更会满心期盼,我们费时费力精心准备的年夜饭,在愉悦父母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乐享其中。
人间烟火味,幸福正浓时
我们给90岁的外婆、72岁的大舅、70岁的二舅、65岁的妈妈和60岁的小舅舅,一起拍合影,妈妈仰着绯红的脸笑,然后伸出了剪刀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竟然这么调皮。不管关于年的声音何其多,在我这里就是人间烟火吧,是我依存生活的一部分,走到哪里,都丢不开的。
■ 五瓣花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结婚后,加先生和孩子回家,也不过是一个五口之家。年在我们人丁不旺的家里就显得如平常一样冷清。但是只有每年回妈妈老家,那才是让妈妈最高兴的,也最能体会年的味道。
在重庆永川那个小县城里,有个谢家大院,那里住着外公的几个兄弟妹妹以及他们的子子孙孙,每次回老家,一路上都会碰见妈妈的叔爷、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们,还有那些孙儿辈,大声地跟着父辈叫妈妈——姑婆,所谓的七大姑八大姨便在这个小小的麻柳河生了根叫开了花。
除夕夜,在舅舅家吃年饭,浩浩荡荡七八桌,坐在一起。我回老家少,很多堂舅、舅妈姨娘、姑爷,也分不太清谁是谁,只是点头寒暄。于是,我只顾闷头吃,一大桌乡村好菜,吃得热闹,也吃得欢喜。
最喜欢桌上的小吃是红糖汤圆粑粑,炸着吃,汤圆裹在红糖汁里,软软的,糯糯的,一咬一撕,拔丝很长,又有汤圆的劲道。红糖是我最喜欢的糖,小时候最爱守在菜板前,看外婆切一块,丢一块到我嘴里,甜得很。还有红糖甜肉,是用晶莹透亮的肥腊肉,加蒜苗和红糖翻炒,红糖融化成糖水,将肥肉汁液包裹、纠缠,一口咬下去,有红糖的甜香,又有腊香盈嘴。
大姨帮着推了豆花,杀了母鸡,炖沙参白豆母鸡汤,自家种的胡萝卜炒回锅肉,香肠腊肉拼盘,凉拌青菜头儿,木耳酥肉汤……农家的新鲜蔬菜,从地里刚摘下来;农村的柴灶大锅一炒,炝炒瓢儿白,真是清脆可口。
外婆已是90高龄,还总是要提醒我,把酒给她倒上,那是她自己酿的葡萄酒,是葡萄加冰糖发酵而成的酒汁儿,喝起来味道清醇,甜甜蜜蜜,毫不醉人。外婆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和一帮年轻人说说笑笑,丝毫没有老祖宗老态龙钟的样子。
吃完饭端杯老茶,搬张凳子,坐在门口,屋门口有七八棵李子树,三棵桃树,两棵樱桃树,一棵15年的黄桷兰,这棵树除了冬天,一年四季都结果,香飘满院。门口搭着葡萄架,旁边小棚鸭子、鹅儿嘎嘎叫。儿子在院门口放冲天炮,黄狗在院子里打转。我仰着脸看当晚的夜空有没有月亮,静静地看着这乡村生活,时间慢流,这样的无所事事,又这样的舒心自在。
妈妈和兄弟、哥哥们一起打牌,兴致勃勃,我和儿子看了会儿春节联欢晚会,也觉得很无聊。可这也是年的一部分,远远地安静陪伴,哪怕有些拘束,只要看着妈妈笑得花枝乱颤,听到舅舅叫她声“小妹”,我的心里就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舅舅在除夕时,总是不忘对我的母亲说一声:“小妹,明天初一,是你的生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几个白发苍苍的人,就这么在这个一年之中唯一一次的聚会里,喜笑颜开,喝酒碰杯,直至喝得满面通红。
我们给90岁的外婆、72岁的大舅、70岁的二舅、65岁的妈妈和60岁的小舅舅,一起拍合影,妈仰着绯红的脸笑,然后伸出了剪刀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竟然这么调皮。
那一刻我会把目光转向12岁的儿子。他也是独生子女,想到以后他回家过年,也许没有这份大家庭的热闹,可是我依然希望他能在过年时,回家陪我和他爸爸两天,一天用来看着我为他做一顿热闹的年夜饭,一天就让我静静地看看他,和他说说话就好。
一年年的年,就这么热闹而又有些无聊地过下去,不管关于年的声音何其多,在我这里就是人间烟火吧,是我依存生活的一部分,走到哪里,都丢不开的。
没有父亲的年夜饭
今年的大年三十是全家人聚得最全的,唯独没有了父亲。我已经在心里默默地为父亲准备了一副碗筷,碗里盛满了父亲爱吃的菜,准备了一满杯酒——干杯,父亲,新春快乐!
■ 琼浆
我是大年三十的生日,小时候每年这一天,父亲总是背着我,去为我订制一个生日蛋糕。所以这些年来,每到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我这个即将步入中年的女儿,总是贪婪地享受着年迈的父母为我制造的惊喜,有滋有味地品尝着父母精心准备的年夜饭。
今年的大年三十是全家人聚得最全的,唯独没有了父亲,父亲已经走了。年夜饭准备得异常丰盛,当大家举起酒杯共同庆祝新年的时候,女儿忽然说:“祝妈妈生日快乐!”所有人似乎才想起我的生日。我忽然格外想念父亲,如果他还在,此时此刻我一定早已面对着生日蛋糕许愿了。
和父亲最后一次吃年夜饭现在想起来格外心酸。父亲是在去年三十前一周从医院接回来的,当外界的炮声和烟花渲染着即将到来的新年时,我和家人的心里却没有阳光,没有曾经对新年的那份渴望。我们勉强地迎合着媒体刻意制造的喧哗和狂热,心底确如尖冰般痛楚。我甚至都不敢直视在我面前被病痛折磨成另一个人的父亲。每天佝偻着身体在我们的担忧中睡下,又在我们忐忑不安的注视下顽强地醒来。原本就不多的言语,更加的稀罕,每天的交流只有他在半夜失眠时悄悄打开的收音机。他常常在我们伤心的目光中趴在卧室的窗台上看外面不变的风景,看累了就把头趴在胳膊上疲惫地休息,他消瘦的背影,只剩下骨架的肩胛让我常常不忍心看下去,迅速将头转开。
新年的脚步丝毫没有因为我的伤心而停止。每天父亲一睁开眼就催促让母亲去采购,可母亲和我一样被一种不可预知的灾难折磨着,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削减了采购计划,如同怠工的小工,在父亲变得迟钝的目光检验下,准备着没滋没味的属于年夜饭的食物。
年三十那天,当周围的鞭炮声响起,父亲居然迈着艰难的步子挪到阳台,打开他坚持让买的鞭炮,用一条红布拴在一根竹棍上,我急忙过去接上,嘴里嘟囔着:“又没有人能放炮,放它干什么?”往年的炮都是父亲放的。那一刻父亲直直地瞪着我,生气地回了一句:“过年了,不放炮怎么行!没人放,我放!”我慌忙抢了过去,挑着竹竿,平生第一次斗胆将鞭炮点着。母亲听到了自家的鞭炮响,忽然来了兴致,连声说:“好,好,这才叫过年!”不一会儿母亲悄悄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生日蛋糕,原来这是父亲执意安排为我的生日订制的。
一家人的节日气氛居然需要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调节,不知是伤感还是激动,就着眼泪,生日蛋糕的香甜变得极其苦涩,满桌的年夜饭也索然寡味,只看到父亲艰难而专注地吞咽着。
按惯例,年夜饭的餐桌上是要为已渐行渐远的父亲准备一套餐具的,害怕又勾起母亲的伤感,所以没有安排这样的仪式,我已经在心里默默地为父亲准备了一副碗筷,碗里盛满了父亲爱吃的菜,准备了一满杯酒——干杯,父亲,新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