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舟子
阔别多年,最近,我又罕有地包了一次书。
一位我所尊敬的老师邀我去参加一堂她讲授的课,课上同学们就一个热点社会话题展开辩论。我赶紧说:“我不会说。”她说:“你不用说,你听就行。”“这个,我行。”我说。因为“听”可算是我的长项。随即,老师又说:“你也可以平等一员的身份发表自己的看法呀。”这个我也还能行,对于她所说的那个我也曾有所思和所写的话题,我的大脑当然不会是空白,有所思我就能有所言。
为了刷新记忆,我找了两篇有关文章,有自己写的,也有别人写的,并决定带上一本书,书是另一位我所尊敬的老师所写,书里有高度而凝练地启发了我的一句话,如果我要发言,可以引用上。
但要把这本书带去翻阅,它有可能被弄脏。
怎样才能保护好一本书呢?这时,包书的记忆昨日重来。包书是我曾经熟稔的一项手工技能,从小学包到大学。但工作以后就很少包了,近些年,更是从未包过,几乎忘却。因为手头的书越来越多,包了之后,往往不能一眼就看出它们的书面真容来。而且随着装帧的多元化,很多书加了塑封,不易被污损,包书皮的保护作用就不是十分必要了。最关键的是,很少有像当年的课本那样需要一翻再翻、一读再读的书了。现在,书出得越来越多,我们看书的速度越来越快,翻阅同一本书的频率越来越少,已经很难不倦地翻坏、读烂一本书了。
但这本书不同,这是我特意从网上购买的一本学术类书,洁白的封面上一个简洁的现代抽象雕塑,加上书名、作者和出版社,别无其他装饰和色彩。我喜欢这素简,与内容相符。
下定决心包书并不难,难的是找到一张适合做封面的包书纸。我以前的选择一般是报纸或牛皮纸。现在看着那些以前包过的书,发现报纸易在岁月中“憔悴”或者说是变脆发黄;牛皮纸虽然耐得住时光冲洗但与这样一本装帧轻灵、内容旨在探寻飞往自由的路径的书不相匹配,会让它显得笨拙、失去灵气。
于是,多日之中,我找不到一张合适的纸来实施我的护书之举。终于,有一天,当我看到桌上那张介绍奈良美智的画作的大开本杂志的抛光纸时,灵感突至:这不是很合适吗?
奈良美智是谁?是那个画愤愤不平的瞪眼娃娃的男画家,那整张杂志纸上除了简短的文字介绍,主图是他的大作《青蛙》,不但纸张的轻盈感适合,大头娃娃满脸的“瞪眼”形象也符合。
合适的封面纸有了,下一步就是动手包了。
真的动手之前,我恍惚了一下:我还会包书吗?
但我随即不让自己去“预习”,我要让自己的心手同时合一,而我也欣喜地发现,如同游泳、骑车这些一旦学会,终身就不忘的身体技能一样,当我把纸平摊在桌上时,包书的步骤自动一一浮现,记忆还在,我这样不够心灵手巧的人现在依然能够完成。虽然,有的边角折叠得肯定不够精确——在我那心灵手巧的妈妈看来。但现在她已经不再检查我的作业,更不会检查我包的书了。
我上学的时代没有手工课,但包书是我自小学时代习来的一项手工:每个新学期发了新书,就找自认为是好的纸把它们一一包上 。这一行为启蒙于母亲: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学期发了新书之后,她帮我把新书都包上封面,让我知道了世上还有“包书”这样一个概念,也让我知道学生应该爱惜课本,读书人应该爱惜手中的书。
后来,新书到来时,她也还会帮我包书,渐渐地,我自己也学会包了。有一次,我不但包完了书,还把书中前几页彩页上的图片说明中的字句,用彩色笔给涂写了一遍。她狠狠地斥责了我,让我用橡皮擦掉恢复原样。那是一个艰难的复原,原样也不可能百分之百恢复,我焦头烂额。之后,我不曾在课本中的彩页乱涂乱画,而改为在自己的笔记本和纸上画画了。
现在想来,那未尝不是一个孩子早年美术意识的萌发?但母亲那时的概念也许是:保持距离才是对书的尊重,既然要敬惜字纸,小孩子就不该在书上乱涂乱画。
我不包书已是多年,这次因故再包书,让我发现“手艺”依旧在,虽然有点生疏,也令我欣慰:不管时光如何改变,世上依然有书让我忍不住要包,依然有书值得包,依然有书可以让人一读多遍也不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