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安苏
离开故乡30多年了,故乡的雪却一直在我心头纷纷扬扬下着,且越下越浓,越下越密,浓密得天地不分。
我的故乡在江北的一个小山村,记忆中,每年冬天,雪,总是如期而至,给我们孩子带来欢喜。故乡的雪,虽说不及李白诗中“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壮观,大者却也有鹅毛那般,下起来也疯得很,顷刻间,大地一片洁白。
故乡的雪,白日里下得少,喜欢夜间偷偷地下,就像神秘的精灵,和我们孩子躲猫猫。我小时候夜里睡得酣,从未领略过古人笔下“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美妙,只看过被大雪压断的残竹。现如今住在城市里,触目所见,皆是高楼,更无机会领略雪重折竹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树枝上、屋脊上、墙头上、山坡上、路面上、沟壑里,都是洁白的雪,真可谓“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远处连绵的山上的青松也躲起来了,到处是皑皑白雪,天地浑然相连,好似“积雪浮云端”。
尤爱大雪纷飞的无风晚上,雪下得急暴、剧烈,雪精灵争先恐后,互不相让,你追我赶,大团大团地坠落。这时我喜欢用手电筒光打向夜空,看光柱里那铺天盖地唰唰而下的鹅毛雪,那情景颇为壮观,大有“落尽琼花天不惜”之感。那时的天地间只有一种声音——落雪时的沙沙声。细听,甚是美妙。我想,这该是雪精灵们的心语吧。
大雪封门的日子,麻雀是光顾我家门庭的最早“客人”。母亲开门了,它们就会从檐下伸长了脖子注视着主人的动静,有的干脆飞到门前。不时地,远处山林里的狩猎枪声会把它们吓得惊飞。但它们不会飞得太远,只飞到附近院墙上、树枝上,伸头四处看看,没发现危险,又会飞回来。它们都知道主人开门第一件事会铲出一块干净雪地来喂鸡鸭的,那时它们也可以分享“美味佳肴”。母亲舍不得轰走它们,让它们跟鸡鸭一起吃点。母亲总会说,雪天麻雀也可怜,让它们也吃些吧。
雪后登山是件快乐的事,当然登的不是什么风景名山,只是我家旁边的小山包。为防止雪拱进靴子里,得用稻草先裹腿,裹得严严实实,像红军过雪山那样,冒着刺骨的寒风,踩着没过膝盖深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小山,顿觉心旷神怡,俯观雪后村庄,房屋、竹林、树木、道路,高低错落有致,一切静卧如处子。在这清幽冰冷世界里,此时方能体会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意境。最喜农家那婀娜多姿的炊烟,让人想到可口的美味,尤其猎户人家炊烟袅袅升起时,我的鼻翼前仿佛飘来烧野兔野鸡的香味。在那物质匮乏年代,能吃到野兔野鸡真是难得。只有猎户人家才会享有,于我而言,只能是奢想。梦想着自己快快长大,拿起猎枪去打猎,让一家人都享享口福。
雪前暖,雪后寒。茅草屋檐下挂着成串的一两尺长冰挂,晶莹剔透。金黄的太阳挂在天空,洁白的雪折射着温暖的阳光,刺得人眼花。穿着棉衣棉裤棉鞋的我们也不怕冷,呼朋引伴,敲冰挂,堆雪人,打雪仗,互相追逐,不亦乐乎。孩子的玩劲就是一个字:疯!疯得手脸冻得通红、袖口湿鞋袜潮也不觉得。有时自己一个人带着大花狗玩雪也非常愉悦,狗在雪地会撒疯,它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追累了可以躺在雪地上休息,狗又会迅速跑回到跟前,舔舔你的手,甚至脸。玩时热,静时冷。那时没有多余的棉裤可换,潮了只能烘干再穿。房内燃着父亲雪前准备好的柴火,我们兄弟拱在被窝里打闹着。母亲总是一边嗔骂着一边给我们烘烤。潮湿的衣裤鞋袜冒着腾腾热气,有时能闻到烤煳的味道。
那时年龄小,晚上怕进冰冷的被窝,早晨怕穿冻人的棉裤,就赖着热被窝。晚饭后,锅碗收拾完毕,母亲自己早早上床把冷被窝焐热;早晨,母亲一起来便忙着生火做早饭或在房内架柴火,把我的棉裤拿到火塘门前或柴火摊前烘烤,烤得热乎乎的,就喊“小大子快快起来穿上”。冷丝丝地从热被窝爬起,穿上热乎乎的棉裤,舒服极了。当时农村还没有空调,更谈不上暖气,冬天取暖用的都是柴火。这样的烘烤,一直持续到我长大懂事。
俗话说,人老思乡。可我还未老,却时常会莫名地睹物思起故乡来,就如前些日子,看到淮安下雪就想到故乡的雪、雪的村庄和村庄里的袅袅炊烟。大概是离开故乡太久的缘故吧?!
故乡的雪,清澈,有我纯真的梦。故乡的雪,热闹,有我们孩子童真的笑声。故乡的雪,温暖,有母亲无微不至的爱。
30多年后的今天,我的身边一切都发生着剧烈变化。故乡的雪,你是否还是当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