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成家， 父母责任有多重？

□ 贺雪峰

中国农村地域广阔，婚姻家庭的问题也不尽相同。为此，笔者依据相关调查，重点对南中北农村地区的家庭财权和彩礼问题进行比较分析。

儿子分家，家庭财权转移

笔者在赣南农村调查发现，当地父母只生一个儿子的，儿子结婚，父母一般不会与儿子分家；生两个儿子的，大儿子先结婚就分出去，父母帮小儿子成家，之后可能再分别跟两个儿子生活；生三个儿子的，结婚一个分出去一个，最后父母帮小儿子成家，然后与小儿子一起生活，或者单独生活。当然，他们要帮儿子照看孙子，还要参加农业生产。

当前，赣州农村兄弟三个的情况已经罕见，而且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务工，即便有多个儿子的家庭，儿子成年结婚后也不一定要清晰地分家。因为分与不分，在外打工儿子们的收入都归他们自己，而父母的剩余劳动力归儿子平分共享，赡养父母的责任也归儿子分担。

赣南传统社会，分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横向的夫妻关系是服从和服务于纵向的父子关系的。典型表现就是，两个儿子分家，父母就会各跟一个儿子，分开吃住，分别帮不同的儿子家庭照看孙子，从事家务劳动，当然也由这个儿子尽赡养义务。

也就是说，在赣南农村，儿子分家时，父母的所有财产和剩余劳动力都要在两个或多个儿子中平分，父母不再掌握财产，不再是家长，变成了小家庭的附属成员。

当父母变成小家庭成员时，家庭中的家计安排就以儿子为主，财权也转移到了儿子手中，父母可以起辅佐作用，却不再主导。赣南农村父母在子女结婚后进入退养状态，即使他们进行生产劳动和经营活动，他们的劳动收入也是属于家庭而非个人的。因此，赣南农村老年人手上没有存款，一般情况下，赣南宗族地区，子女都会善待父母，父母也不需要存钱防老。

在陕西关中农村，老年父母手头也大多没有积蓄，其中原因也是子女成家后分家，父母就当不了家了，手头也就没有现金。因为没有现金，抽烟都只能抽自己种的烟叶。

华北农村也同样，父母帮子女成家以后一般都不再会有积蓄，而大多会欠下要靠自己人生剩余劳动力去还的债务，因此，他们往往能在有限的人生中还清债务就很不错了。

相对来讲，以长江流域为代表的中部地区农村，父母往往只对子女承担相对有限的责任，子女成家后，父母也多与子女分开居住，从而仍然保留了获得收入的能力，比如种田、捞鱼摸虾、打零工等等，只要身体健康，七八十岁都可能有不少的收入。所以，在长江流域的中部地区，老年父母手头普遍有着不低的积蓄，这笔钱既是他们防老的钱，又是他们生活自主性的基础。

彩礼支付，父母担重责

近年来，赣南L镇彩礼涨幅极大，2016年标准的彩礼是16万，甚至有不少人的彩礼已达到20万元。所以就有人将有四个女儿的父母称“百万富翁”。

改革开放之初，广东清远也有很高的彩礼。1980年，清远农村彩礼曾高达1000元，而那时候一个农民家庭的年收入可能不到100元。与赣南农村不同的是，随着改革开放和农村发展以及农民流动，广东清远农村的彩礼水平不升反降，目前彩礼大概是二三万元，只有一个农民一年工资收入的水平。而赣州农村彩礼越来越高，没有十年打工的积蓄很难支付得起彩礼。

广东清远与赣南农村彩礼发展上的这种差异可能与自由恋爱的发展程度以及妇女地位提升的程度有关。广东清远虽然也是宗族村庄，但规模一般都比较小，同一个行政村往往有着众多不同姓氏的宗族自然村，这就为熟人社会中的婚嫁提供了条件。赣南宗族规模太大，一个行政村可能只有一个姓，自由恋爱的空间比较小，加之高额彩礼的刺激，赣州农村因此发育出了一个专业化程度相当高的媒婆市场网络，媒婆可以拿到丰厚的介绍费，反过来这个媒婆市场网络进一步推动了高额彩礼。

赣南的彩礼与广东清远相类似，即彩礼是由男方父母给女方父母的费用，这与长江流域乃至华北绝大多数地区彩礼主要是男方父母给到未来儿媳妇的习俗是完全不同的。在长江流域和华北的绝大多数地区，彩礼实际上是子代对父代的剥削，而赣南、广东清远等宗族型地区，彩礼是男方家庭对女方家庭的支付与转移。

河南农村的彩礼也很高，且越是儿子多的家庭，女方就越是要高额彩礼，原因很简单，就是父母为子女婚姻承担无限责任，即成家子女会与父母在经济上分开，父母支付彩礼所欠的债务，由父母用他们人生中的剩余劳动力去偿还。他们支付的彩礼也只是女方父母帮自己女儿要的男方父母的转移支付。男方父母支付彩礼越高，未来女儿女婿小家庭的发展资金就越丰厚，日子就越好过。也就是说，相对于赣南农村，河南农村的彩礼是归媳妇掌握使用，且男方父母为支付彩礼形成的借贷只能由他们去还，儿子媳妇是不会还债的。这样的彩礼就是父辈对子女的支持，或子代对父代的剥削。

无论是赣南还是华北的河南，子女的婚事都是父母的责任。所以彩礼应当由父母来出。不过，在赣南，父母只对子女承担有限的责任，一旦儿子结婚，父母分家时就要将所有的积蓄和债务都分给儿子媳妇。因此，赣南农村的彩礼就只是男方家庭向女方家庭的支付，嫁过来的媳妇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而河南农村的父母则要为子女婚姻承担无限责任，他们将来还要偿还为支付彩礼所形成的债务，所以，他们就倾向于让儿子尽早结婚，以让自己可以尽早腾出手来赚钱还债。这可能也是河南农村婚龄普遍较低的一个原因。

（作者为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