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童年

□ 安武林

人类有两大情结，如同顽疾一样，不可医治。一个是故乡情结，另一个是童年情结。

近来有一种情绪，很强烈地在心中缠绕和升腾。如熊熊的火苗，如茂盛的攀缘植物。我很想念儿时吃过的马齿苋 ，只要一想起来，就口舌生津，喉咙里就像是向上冒水一样，咕噜噜作响。

马齿苋,在我们乡下，倒是随处可见。在旱地，水浇地里，都有这种草本的植物。不过，二者有个小小的区别。在旱地生长的马齿苋 ，瘦小，廋骨嶙峋，营养不良，病病歪歪的样子。

在水浇地里的马齿苋 丰美、饱满、水灵灵的，很青春的样子。在菜园子里的马齿苋 ，尤其茂盛。不过，看护菜园子的人，轻易不让孩子们去菜园子里打猪草，他怕毛手毛脚的孩子祸及到菜苗。

生长在菜园子里的马齿苋 常常挂着露珠，阳光一照，如同绿宝石一样闪闪发光。没有露珠的时候，阳光会化成发丝一样细小的颗粒物，渗透在马齿苋 的叶片上。马齿笕的叶片如同葵花仁一样的形状，上面似乎有无数个细小的毛孔，用来吸收阳光和雨露。它的茎是暗红色的，很有肉感。

我童年爱吃的几种野菜中，马齿苋是其中之一。奶奶会把母亲采回来的马齿苋 拌上面，蒸熟，调好蒜泥，供我们享用。那个时候，我是读过《赤脚医生手册》的，知道马齿苋是一种中草药。每当我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所知道的医药知识，说这是一种药，能治什么病什么病的时候，爷爷总是不耐烦地打断我：“闭嘴，吃饭。饭还堵不上你的嘴！”我们家里人都没有什么文化，父母高中都没毕业，爷爷奶奶更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但他们对我知道的一点可怜的中药知识，一点兴趣都没有。这让我很郁闷。

不过，面对美味的食物，我也没必要炫耀什么知识，让虚荣心得以满足。让胃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更务实一些。从小，我就知道务实的道理，很可惜我一辈子都在务虚，抱着书本滋润精神和心灵。拌上面的马齿苋 ，缓解了马齿苋本身的滑溜劲儿。我总觉得马齿苋这种植物，如同软体生物一样，滑滑的，只要一放进嘴里，它自己就可以从喉咙滑进胃里一样。它还有一股子粘劲儿，似乎随时可以黏在口腔的皮肤和牙齿上一样。它似乎有小蜗牛的本领。它本身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涩味儿，如同茶叶的点滴青涩一样，涩里散着滴滴清香。

经不住舌尖上的诱惑，抵不住童年记忆的侵袭。我到小区开始采马齿苋。第一次采了半斤多的样子，心怯，想不起奶奶的做法，索性用水一煮，拌了凉菜。我边吃边懊悔，如果童年的时候稍稍关注一下奶奶的做法，也不至于像现在抓耳挠腮一筹莫展的样子了，况且，我拌的凉菜令我大倒胃口，失败，严重的失败。第二次，查阅了相关资料，做了一些准备。淘洗干净，开水一煮，脱水晾干，拌面，结果，面拌的少了，黏黏糊糊，像没有煮熟的猪筋牛筋一样，还很难咬。又是失败。我是个随和的人，但骨子里也有一股倔强的劲儿，我在心里咬牙切齿，不相信成功不了。于是，我又开始了第三次尝试。

这一次，我很上心，采的马齿苋全是嫩的，快要开花的一律不采。偶尔发现嫩的蒲公英，灰菜，也一并采下，我采了一塑料袋，大约两斤多的样子。淘洗干净，开水一煮，晾干，切成小段，然后拌面，蒸。终于，成功了。我一边狼吞虎咽着童年的美味，一边回忆奶奶，我似乎看到了奶奶，她正在笑话我，笑话我多年以后，依然像是童年的那个我。我有一点疑惑，奶奶那个时候做的马齿苋 ，用不用水煮一下？我现在的做法是不是和奶奶的做法有出入？一切都没有答案了。童年是回不去了，但是马齿笕还在。马齿苋就是一张通向童年的门票，尽管露天影院人满为患，但我还是可以趴在墙头上津津有味地观看，童年的影子还清晰如初，童年的故事还温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