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经济模式下女性电商从业者的工作与生活

编者按

电子商务产生的新型工作模式是新型互联网技术发展带来的新变化，具有巨大的变革社会的潜力。学术界常常乐观地认为，新的技术是打破传统性别分工模式的重要力量，当体力劳动的性别差异被技术弥合的时候，会带来革命性变革而促成性别平等。但我们仍然需要对此进行翔实的分析，要回应如下问题：电商的工作模式是怎样的？这一工作模式是否有利于女性平衡工作和家庭的双重角色？这对女性的全面发展提出了怎样的挑战？

■ 佟新 刘洁

目前，对电子商务（以下简称电商）从业者的研究以商业研究居多，学术性讨论较少；对女性电商从业者的研究更少。应当看到，电商正在开创新的工作模式，这种新的工作模式使挣钱养家糊口这件事具有了时间、空间和社会关系的弹性，似乎为女性更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角色带来了更多种的可能。的确，电商产生的新型工作模式是新型互联网技术发展带来的新变化，具有巨大的变革社会的潜力。同时，学术界常常乐观地认为，新的技术是打破传统性别分工模式的重要力量，当体力劳动的性别差异被技术弥合的时候，会带来革命性变革而促成性别平等。但我们仍然需要对此进行翔实的分析，要回应如下问题：电商的工作模式是怎样的？这一工作模式是否有利于女性平衡工作和家庭的双重角色？这对女性的全面发展提出了怎样的挑战？

以淘宝和天猫为例，电商的工作模式是依靠平台建立起来的新型信息和物资交换模式，即新型的广泛的平台就业模式。“平台模式”是新的商业模式，建立起消费与生产之间直接的链条；它亦是新型工作模式，建立起弹性的工作时间、空间和社会关系；与工业社会的劳动关系不同，在“去中心化”背景下，平台模式充斥松散与临时性的社会关系。这一商业流程将生产者、服务者、运输者和金融系统整合在一个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空间中，带来大量新的就业机会。BCG《互联网时代的就业重构》白皮书指出，互联网平台带来了新型工作岗位，“平台型就业”成为新模式。按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统计，仅网购平台天猫淘宝就直接创造出1000万新的工作机会。

平台经济模式——平衡女性工作与家庭关系的可能方式

平台经济模式下的工作彰显了个人能力，其评价体系亦因为“去性别的”的虚拟空间打破了传统的性别分工，一些优秀的女性利用其良好的沟通能力和耐心赢得了客户的好评，的确为女性发展提供了更为平等的平台。马云说：“中国女性是超级女人”。淘宝女卖家好评率高于男性。淘宝的统计显示（2014年），在淘宝平台上，女卖家的比例为55%，略高于男卖家。在女装、美容护肤类产品上她们有更明显的优势，以“女装/女士精品”类目为例，女性卖家超过100万人，比男性卖家多出20多万。而且女性卖家的店铺好评率也略高于男性。相比男性，女性卖家因为资质更好、更加谨慎更容易获得网络小额贷款，她们还款更加及时，阿里小贷的统计显示女性客户的逾期率为0.52%，比男性低了23%。2014年，在淘宝上，女店主超过一半的行业有：第一，美妆，占66.9%；第二，母婴产品，占60.4%；第三，服装，占54.3%；第四，珠宝配饰，占53%；第五，百货，占51.9%；第六，箱鞋包，占51.2%。但是作为“去性别”的网络空间在面对女性的成就时，依然会将具有普遍意义的优秀品质归因为女性气质。这些包括：第一，女性是团队沟通的高手；第二，女性是坚忍不拔的一族；第三，女性是善良和奉献精神的代名词；第四，女性考虑问题比较周全和细腻。

无疑，开淘宝店正成为女性创业的重要形式，成为客服亦成为一份重要的平台工作。与企业雇员相比，淘宝店主和从业者多是自雇者或非正规就业，在工作时间和空间上有了更多选择权和自由度，能够自由地决定工作时间、工作地点、工作内容和工作强度。乐观地说，这种工作模式为淘宝店女店主平衡工作和家庭的矛盾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

较高的边界渗透性——女性电商从业者工作与家庭关系平衡的潜在威胁

克拉克（Clark）的工作和家庭边界理论（work/family border theory）将工作者自由的可能性做了更复杂的说明。她强调边界跨越者（border-crosser）对工作与家庭两个领域的范围与边界有建构的能动性，从而人们努力拥有满意并相互协调、正常运作的工作与家庭生活。

工作和家庭边界理论的核心概念是边界（border），在工作与家庭的分野中，具体表现为三个维度：物理的、时间的和心理的；物理边界界定工作与生活的场所，时间边界界定工作与生活的时间，心理边界则界定了人们在工作和生活的领域里分别适用的行为和情绪模式。边界有两个特征，一是渗透性（permeability），是指一个领域内的元素客观上进入另一个领域的程度，比如工作时间占用了家庭生活的时间，便是工作边界渗透性的表现。二是弹性（flexibility），指一个领域内的元素进入另一个领域的灵活度，比如在家远程办公的雇员可以在孩子需要帮助的时候随时扮演母亲的角色，便是工作边界弹性的表现。值得注意的是，研究表明，二者对于工作家庭冲突水平的影响方向并不一致——较高的边界渗透性常常被认为容易提升工作家庭冲突水平，而较高的边界弹性会降低工作家庭冲突水平。

在工作/家庭边界理论的框架下，女性淘宝店店主的工作和家庭冲突状况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灵活的工作场所、工作时间和较少的工作上的行为和情绪限制，即较高的工作边界弹性，可以使得个体的工作压力和家庭压力都得到减轻，实现工作和家庭事务的合理安排与兼顾，降低工作家庭冲突水平，实现“一边做生意，一边做生活”；而另一种可能是，工作行为和家庭行为常常在相同的场域乃至相同的时间发生，二者高度渗透，即较高的家庭边界渗透性，会使得个体的时间被分散化、碎片化，反而容易导致工作家庭角色的混乱，导致冲突的水平提升，“生意做不好，生活受干扰”。

事实上，女性淘宝店主存在明显的异质性。我们认为至少存在两类典型的状况，一类可称为“事业型的淘宝店女店主”，她们将淘宝店当作事业，面对竞争压力更为专注。她们视开店为养家糊口的主业，为了更大的销量和更好的评价，她们会积极付出，逐渐成为雇主，雇用客服和打包员等，并建立起一套科层制度和企业文化。由于规模较大，她们需要租赁办公室、厂房、仓库等，风雨无阻地上班，与传统的上班族的通勤制几乎无异。她们有很高的工作投入，呈现了工作对生活的侵入。这种状况下，个人的生活虽然看起来是可以自由安排的，但却常常被打乱了，甚至出现过女店主“过劳死”的现象。另一类可称为“兴趣型的淘宝女店主”，她们多视开店为贴补家用、打发时间、满足兴趣的副业，多一人兼任店主、客服、打包员等，并多在家办公，工作压力相对较小，能够较好地兼顾家庭。这后一种状况在早期较为普遍，随着淘宝业竞争的加大，这些小店生存越发艰难，如果想要发展就要向第一种类型转型。

有多种因素决定了女性是否把开店作为事业，职业抱负、经济状况、家庭结构等诸多因素在其中起作用。我们需要进一步研究女店主的开店目的、网店规模、婚姻家庭状况。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在虚拟平台上的工作模式是如何影响到女性的社会交往模式，为其社会资本的增长提供了怎样的契机。

总之，正如马云所言，中国的女性是超级女人，网络为她们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和平台，那些有志于职业发展的女性是以智慧的市场感知力、超强的工作时间和耐心的沟通方式参与着平台工作的竞争。

（佟新为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导，刘洁为该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