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友情

□ 秋小愚

大概还只有八九岁的时候，在我们家客厅发生过一件事。那天，我看到父亲皱着眉头，默默送走了那个人，然后关上门叹气。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是来和父亲说明天提职的事，希望他到时候投他一票。父亲没有吭声。那个时候，父亲还爱抽烟，他沉默地看着他，笑了笑。男子说了很多，诸如从前的业绩，为单位做的贡献，付出的辛劳，受过的伤，可父亲始终没有说话。

老实说，父亲和他的私交应该还不错，素日与他们一起出去偶有聚餐，和母亲闲聊的时候，也会提到他。父亲后来说，凭他的业绩，提职绰绰有余。但他作为当时企业的领导之一，就算喜欢这个员工，也不能随便开这个口。

可能是提职心切，又实在见不得父亲笑语盈盈又什么都不说的样子，突然开了口：我想你作为朋友，这一票是一定会投的，否则以后，我们也是难做这个朋友了。这句话像是在沉默的空气中撒了一把盐，而父亲的沉默仿佛让气氛跌到了最低点。没过多久，那个男子拎着包就走了。

许多年后，我问过父亲，其实明明这一票会投给他，为什么还什么都不说。父亲说：这是工作。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有人随便用友情来绑架你的意志，你就要重新审视你们的关系了。那一次父亲把票投给了那个男人，不是因为私心，而是论业绩，确实是个人才。可是，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却真的再也没有出现在家里。

这个世界，我们喜欢“人脉”代替“友情”的深浅，用“得到”衡量友情的质量。然而友情的最高境界，从来不是我想让别人变成我的人脉，在利用的世界里成为我成长的垫脚石。那些希望在友情中不断破除着你底线，干涉你工作生活的人，不值得在一起。

我刚工作的时候，有人来托我办事，类似于打一张证明，证明他是无房户。许多人有一个误解，就是生在体制，便是做什么事都方便，甚至也可以随意用谎言掩盖真相。然而，事实是，至少在我们南方这个还算富裕的小县城，做事都早已十分规矩。你想办什么事，一个是事实，一个是依据。我给他查出来的结果是他在农村里确实有房子。显然，这张无房证明是没有办法打了。我和我的同事基本就坚持一个原则，就是规定之内的事义不容辞，规定之外的红线绝不触碰。

我的朋友显然是非常焦虑，或许对他来说，这张无房证明直接影响到他能不能拿到廉价的安置房。他在电话里说：“你还是不是朋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惊讶的。我想了想：如果因为这事，当不成朋友，我也认了。事情的结果，我没有为他打无房证明，他也删除了我这个好友。后来，有几次吃饭的时候碰到，觥筹交错，总感觉若远若近，有了距离。或许，友情真的格外脆弱，或许，望穿友情也真的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有人或许会问：朋友不就是互相帮忙的吗？那么和你交朋友，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友情中，有两条标准：一是不要随意控制我的生活；二是不要随意干涉我的工作。从前，我也会心存愧疚，但若干年后，更多了一点随缘，或许，友情是用来真心对待和理解的，而不是用来随意指摘和绑架的。我一直觉得，“朋友是互相帮忙的”这句话，从来应该是助人者的谦辞，而不是受助者的理所当然。

三毛有一句话是：朋友再亲密，分寸不可差失，自以为熟，结果反生隔离。而我更想说，每一段长久的关系，绝不是渗透在你觊觎的价值里，而是在细水长流里慢慢开出自然的花。什么是最好的友情？最好的友情是彼此信任、理解、又有底气。在恰当的位置做着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爱该爱的人。然后，彼此偶尔伸手、握手又牵手，你在也好，不在也罢，都无妨。愿我们付出和得到的友情都自然如风，在你有限的生命里，无人动你的声色，你也从不被人依赖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