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教当地绣娘绣新图样
7年前,她偶然结缘黔东南少数民族刺绣、蜡染等传统手工艺,创办社会企业,传承和发扬了传统文化,改变了当地少数民族妇女的生活甚至命运
■ 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富东燕
在上周末举行的“第二届社会企业与社会投资联盟年会”上,贵州晟世锦绣公司的创始人余英作为社会企业家代表做了10分钟的“脱口秀”。
“传统手工艺离现代生活太远,现在工业化的机绣冲击着我们,该如何找到产品出路?7年来,我们做了很多事,我们把贵州少数民族的刺绣打散,重新形成立体绣,和机绣截然不同;我们把更多的手工类型放在一起,比如银饰和刺绣放在一起,像我戴的这个项链;我们用江浙地区的丝绸做蜡染,就为了做成的丝巾更受欢迎……”余英用简单的几句话,讲述了她们7年的尝试与突破,而最终找到将民族手工艺转化为产品的艰难而漫长的过程。
“在很多社会问题的解决上,政府和非盈利部门都有局限,而社会企业是以商业模式来解决社会问题,这是新模式。”这是该论坛上的主流观点。对于余英和她的晟世锦绣而言,所解决的问题不单是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扬,更重要的是改变了贵州当地很多少数民族妇女的生活甚至命运。
“在我背后是3000多的绣娘,我现在已经无法停下来。”对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说这番话时,余英有些哽咽。
七年实现传统工艺和市场的对接
余英是贵阳人,在儿时的记忆中,每年寒暑假她都会去农村的爷爷奶奶家,她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大学毕业后,余英做过记者,在家电、化妆品等领域的大企业做过市场。做一个自己的品牌,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2009年,在寻找创业项目时,余英偶然接触到黔东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传统刺绣工艺,立刻被眼前这些个性、漂亮的绣片所吸引。于是,余英的晟世锦绣公司成立了。
此前,有很多人打过贵州传统手工艺的主意,有的想做博物馆,把传统的记忆保存起来,有的打着民族产品的旗号,大批量做机绣,还有人零星做一些低端产品。而在余英的设想中,既要把传统的手工艺转化为产品,形成品牌,又要保持原汁原味的民族特色。余英认为,只有把当地的绣娘聚在一起,才有可能解决规范、规模等问题,才有可能做到商业化。
不过,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想法,做起来并不容易。余英也慢慢明白,为什么手工标准这一块一直没有人愿意去触碰。
最初,当地村民,甚至村干部都不太相信余英这个外人说的话。“曾经有很多人来找过她们,给她们承诺,但最终都落空了,让这些本来就闭塞的妇女害怕了。”好不容易苦口婆心地讲通了道理,绣娘们为了多挣些钱,总和余英讨价还价,甚至说好了的价钱,到交货时又要加钱。“她们根本无法理解,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们一起好最终才会更好。”回想起这些,余英依然万分感慨。
问题一个个解决,又一个个出现。这些农村妇女抵触学习新东西。绣娘们习惯使用传统色彩,但大红大绿显然不能满足城里人的审美要求。余英的设计师团队设计了新式的图案和颜色,很多绣娘却不愿意尝试新绣法,“你告诉她们要绣紫色系,有的绣娘一转头,又开始用明黄、大红。”对此,余英不得不采取各种方法“威逼利诱”。有的绣娘偷工减料,余英会当着绣娘的面把不合格的绣片剪掉。“对待这个问题,必须讲原则。”
从2013年开始,余英有了新尝试。“之前我们是无偿地给予绣娘材料,绣好再来收,这样做成本损失很大。所以我们开始让绣娘拿钱买订单包,交定金,只有这样她们才能珍惜自己的劳动和材料。”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对于已经习惯“被赠予”的扶贫地区,“掏钱交定金”的事情从未有过。余英和她的团队铁下心来,用了一年时间说服当地政府、村干部和绣娘们,终于让他们接受了这个新规则。
如今,经过7年发展,晟世锦绣以培训基地、乡镇合作社、村寨工坊等培训方式,累计培训绣娘超过3000人,显著提升了当地刺绣、蜡染等民族传统工艺的传承比率与工艺水平,也提升了民族妇女群体的经济收入与社会地位。
讲述绣片背后的“村寨故事”
困难远比想象中的多。
虽然培训出很多绣娘,但是公司的经营情况并不好。最初的几年,晟世锦绣专注于高端产品,但是这些产品价格会很高,市场一直打不开。余英发现,市场对于传统艺术的包容度很有限。“不好看不买,太贵了不买,太过传统不买,改变太大也不买。”为此,余英和她的团队做了无数次尝试、调研,根据市场反馈反复修改。余英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市场情况依然不乐观。
而另一头是几千绣娘,即便公司这边没有订单,绣娘也不能停工。“这几千人都是因为信任我们才放下农活家务给我们做工,你不能说停就停呀。”余英说,“我们有一段时间很迷茫,我个人非常痛苦,压力非常大。”
2014年,余英和她的团队停下来了一个月,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数次地问自己,“在这个项目中,究竟什么最打动我?”余英突然有了答案:“每一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作品里饱含了绣娘们的情感和故事。我们要讲故事!”
余英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团队认可。很快,晟世锦绣改头换面,推出了“村寨故事”,定位于日常生活用品,每个产品背后都有着一段独特的故事。而永远不变的是纯手工艺,绝不使用机绣。
现在晟世锦绣主推的村寨是丹寨县,品牌叫“云上丹寨”。目前,晟世锦绣已经在北京、成都、广州等地开设了十多家门店,并且门店数目还在增加。2015年,在京东、淘宝等电商平台也开设了旗舰店。余英有些兴奋地告诉记者,上个月,她们在京东店卖出了700多单,这是新的突破。
在“社会企业与社会投资联盟年会”活动现场,记者看到晟世锦绣的展示,丝巾、服装、化妆盒、休闲包、公务包、靠垫、银饰等各种生活用品,融入蜡染或刺绣的民族元素,自然而不突兀。
这正是余英想要达到的效果,“让带有民族元素的设计产品,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工艺品,或者是低廉粗劣的旅游产品。”而这背后,是余英花7年时间的坚持和突破。
余英的坚持带来成效。2015年,在贵州省政府工作报告中,以发展手工产业的“锦绣计划”被列为十大民生事业,而晟世锦绣正是该计划的主要推动者与参与者。也是在去年,晟世锦绣实现了收支平衡。从今年开始,余英终于给自己发工资了。
目前,晟世锦绣在贵州省黔东南自治州拥有丹寨、雷山、凯里三个民族文化培训与发展基地,贵阳市研发创意中心、丹寨金钟工业园区锦绣文化工厂等设施,覆盖了数十个民族手工特色村寨。
三千农妇成为职业手工艺者
在贵州农村,女人是主要的劳动力,她们要做农活,做家务,照顾老人孩子,有的为养家还要外出打工,传统的手工艺没有人传承,留守儿童问题严重,妇女社会地位低下。而余英凭借一根绣花针,让30多个村寨的3000多名少数民族妇女从农妇转变成职业的民族手工艺者。
余英介绍说,公司采取的是订单制,绣娘们少的一个月挣几百块,最多的可以达到5000多元,平均收入大概2000元。“如果是种地,一年的收入也没有这么多。”余英说,“关键是,她们不用外出打工,在家里或刺绣基地工作,就完全可以满足家用,还可以照顾孩子。”
收入的提高,也改变了农村妇女在家庭和村寨中的地位。“以前要想去哪个绣娘家吃饭,只能等她们从基地回来给我们做饭,因为男人不做饭。而现在,她们会直接给老公打电话,让老公在家把饭准备好。经济基础决定社会地位嘛。”余英笑着说。
对于未来,余英的想法很多。除了民族手工产品的开发,余英还打算向旅游方面发展。“这其实是一个闭合的圆。你会发现买我们产品的人,都是对民族手工产品认可的,而他们也对产品背后的故事感兴趣,于是就想要到手工匠人家里去看看,这样旅游市场就会慢慢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