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总是情

□ 中国妇女报记者 王驰

日历也有版权！这是在香港翻看海天书楼出版的2016年年历时才真正明确的一个理念。

32开、厚厚的日历跟书一样，印有“编辑者：海天日历编辑小组”的“版权页”上，铺了浅灰网，强调“有著作权·请勿侵害”。

原来，出版人为了让看日历的读者“有智慧的生活”，投入了大量的时间、人力。除了年月日、节气、节令、假期等基本资料外，“名人生日”“人生小语”“读经记趣”“民间文艺”“名人传奇”“语文鉴赏”“动动脑筋”“周末佳肴”等专栏条目，既启人心智，又增添生活情趣。每页左下角，还有小邮票大小的一个“微缩”版的当月月历，当你想不起本月任何一天的星期时，不用前后翻查，一目了然，超级方便实用。

日历末尾，有“国际电话代码表”“结婚周年纪念表”“家庭收支预算表”“度量衡换算公式”等12项附录。其中，特别有意思的是，附录还有“常用‘网络俚语’一览”，包括“3Q（thank you 谢谢）”“F2F（face to face 面对面）”等近60个近年才出现、用在手机或网络平台上的简略表述，甚至还罗列出30个用标点、符号组合表达的情绪解读。

除了实用性、可读性，日历还能与时俱进，敏锐地捕捉到时代的符号，这或许是《海天日历》数十年来能在全球华人世界享有盛誉和影响力的重要因素吧。

据海天书楼创办人余也鲁先生的回忆录《万水千山都是诗》介绍，1960年创业之初，人力财力有限，日历成为书楼的第一个出版计划，年复一年，出版至今，近年，《海天日历》在内地出了简体本。

余也鲁，著名翻译家与出版家，学术界公认的香港传播学奠基人，也是把传播学领入改革开放后的内地的第一人。他翻译过其在斯坦福大学求学时的恩师、传播学奠基人威尔伯·施拉姆的著述。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中国社科院编写的《传播学（简介）》一书，其中提到施拉姆与余也鲁的中国之行，开启了中国传播学的研究。

早年毕业于中央政治大学新闻系的余也鲁，抗战时曾于昆明担任美军翻译，20世纪七八十年代，先后担任香港浸会大学传理系和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系的系主任。

当年，身为基督徒的余也鲁，捕捉到基督教华人自主教会在香港壮大的浪潮，决意继承上个世纪初用接近口语的白话文翻译出版《圣经国语和合本》的先辈们的传统，创办一家中文基督教的出版机构——海天书楼。半个多世纪来，它出版的《基督教二千年史》《返璞归真》《漫天烽火待黎明》《新荒漠甘泉》《花香满径》《天色常蓝》等书，特别是书楼耗时10年编写的《圣经》的启导本，享誉全球华人社会。

海天书楼还出版儿童读物。余也鲁亲自精选翻译了14本安徒生童话，每本都邀请国际知名插图画家绘制插画。尽管是简装，但文字和图画水准之高，可想而知。

2012年，余也鲁以92岁高龄辞世。从此，海天书楼由余也鲁夫人王荣芬打理。其实，早在1974年，余也鲁受聘出任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系主任时，王荣芬就辞去中文大学新亚书院财会系助教的教职，专职主持海天书楼业务。

如今，85岁的王荣芬女士还自己开车上班。

以往，半个世纪里，王荣芬不但接送余也鲁上下班，就是孩子上学，也不用家中的保姆，而是她自己驾车接送。朋友有急事、有活动用车，也是她出马。

90岁时，余也鲁回首前尘往事，对妻子充满无限感激。他说，王荣芬是自己一生的保护天使。家里家外，妻子都是一把好手。余家交游广阔，几乎周周有聚餐，王荣芬指挥保姆，从来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与保姆相处得也十分融洽。

在回忆录中，余也鲁说，60年里，59个结婚纪念日，他都送玫瑰献给爱妻，只有一次没送，是因为“文革”时在南昌老家买不到玫瑰。

作为银行家的女儿，王荣芬的理财智慧令余也鲁赞叹。在回忆录《万水千山都是诗》中，他写道：在她的主理下，海天书楼在对的时机买下物业，不但有自己的公办地点，还有物业出租。在几次香港经济危机中，不少出版社被纸商要求付现，但海天继续享受账期，信誉卓著，有口皆碑。海天成为今天财政稳健、实力雄厚的一间出版机构，王荣芬功不可没。

回忆录中，每每提到爱妻，余也鲁的笔下总是深情款款。他将两个人的缘分看做“天上梦之国度的两粒种子，天使将我们撒向人间”。

这确实是一个堪称神奇的故事。抗战胜利后，担任美军翻译的余也鲁重返重庆中央政治大学学习。一天，他在花溪乘坐小船，从南温泉回小温泉。在飞瀑前，船停留了片刻。他看到，一个着蓝色旗袍的修长女郎正聚精会神地写生。美丽的侧影让余也鲁不能忘怀，然而惊鸿一瞥，船已离开。

一年后，余也鲁回到南京。受托替几位高二程度的女生补习英文，赚点学费。

班上共有八位女孩。第一堂课，余也鲁让每人读一篇短文中的一段。轮到最末排的女郎，声音特别清脆，发音也很准确。余也鲁感觉，那俊俏的脸孔，明亮的眸子，似曾相识。他问：“你喜欢画画吗？”女郎冷冷地看着手中的英文稿，默不出声，她的同学反问：“你怎么知道？”

一个反问的回答坐实了余也鲁的猜测。有缘千里来相会。原来，王荣芬也从老家重庆来到南京求学。不过，随后的上课，王荣芬依旧是一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态度。她的聪明令余也鲁印象深刻。每次测试，她的成绩都是最好的。给她补习数学的同学也惊叹，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每次都是第一个交卷，总是满分。

补习结束后，女郎翩然作别。余也鲁设法找到王荣芬的联系方式，展开攻势。1948年，二人牵手，开始了人生的长跑。

2015年7月，余也鲁回忆录《万水千山都是诗》出版，这位死后被人深切怀念的学人、出版家，的确拥有一个诗样人生。

图片来源：《万水千山都是诗——余也鲁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