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舟子
据报道,12月7日,瑞典卡罗琳医学院医学礼堂举行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演讲,中国首位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屠呦呦的演讲题目是“青蒿素——中医药给世界的一份礼物”,在演讲中她介绍了自己获奖的科研成果,赞扬了中国科学家的团队精神,并呼吁全球科学家对疟疾病毒已经对青蒿素产生了抗药性多加关注并研究解决方案。不过,关于屠呦呦的获奖演讲版本却戏剧性地成为“罗生门”事件,一篇名为“屠呦呦获奖致辞:感谢青蒿和四个人”的文章流传网络,文字清新、内容平实、情绪充沛,放在“屠呦呦”的名下,其传播效果非同一般。
这篇文章确实有其感人之处,却也有不够尊重人之处,首先是不该冒“屠呦呦”之大名。即使有情要抒,有话要说,也应当说明是仿作,以免“乌龙”流传,误导公众,也谈不上对“传主”应有的尊重。
该文感谢了青蒿和四个人,其感谢是否恰切到位,可谓见仁见智,不过,与此相对的一个判断却令人难以认同——“我唯一不感谢的,就是我自己。因为痴迷青蒿素,我把大量的时间、精力和情感投入到科研当中,没有尽到为人妻、为人母的义务和责任。”
不能认同的原因,首先是我未见过屠呦呦本人有过这样的表述。二是,即使本人有过这样的表述也不足为据,因为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尺度和效果,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本人这样说,那是自我批评,对于家庭责任的内省与自觉,是不少男性职业人所缺乏的特质,而且往往这种缺乏本身也被忽视。而当该文身为“仿冒”时,自我批评就变成了批评,则其判定显然不那么合理,且严重误导公众的社会性别观念。
所谓正确的社会性别观念是指,男性和女性不应当因其性别不同而被区隔于家里家外的角色定位。如果男科学家不曾因其“没有尽到为人妻、为人母的义务和责任”而不感谢自己,那么,同样,女科学家也不应背上“不感谢自己”的阴影。在我看来,屠呦呦可以“感谢青蒿和四个人”,而我们也要感谢她,感谢她给我们带来了中国本土科学家获得诺贝尔奖的零突破,而不是反之。这种“唯一不感谢”的言辞霸道,这种对女科学家的特有要求也未免太严太高——男科学家只要取得重大科技成果就可以很高大,而对于女科学家则求全责备,似乎再重大的科学贡献也要输给“女”字这个前缀所赋予的传统性别规范。
毋庸讳言,在一个性别积习依然浓重的社会和文化氛围中,女科学家要取得与男科学家同等的成就,需要付出更多;而当其披荆斩棘,终于登上科技之巅时,荣誉的认定似乎也格外不容易,即使是诺贝尔奖这样的顶级国际大奖似乎也不足以洗去某些想当然的对于职业女性的偏见:痴迷职业,把大量的时间、精力和情感投入到职业当中,就必然会没有尽到为人妻、为人母的义务和责任,这样的女性不值得褒奖和感谢。好在屠呦呦有一位事业上理解支持她,生活中关心体贴她的丈夫,而她也在正牌的获奖演讲中对他表达了感谢——“深深感谢家人的一直以来的理解和支持!”
据一个朋友说,恍如奥斯卡颁奖礼上的明星感言,有一年,其单位年终总结会上流行“诉苦”,诉苦完了往往以“感谢我的先生/老婆;儿子/女儿”作结,似乎每人一年能有这点工作业绩全来自这些需要被感谢的人——前者给予经济支持,后者给予精神援助,否则,这份工作于他们真的是苦难深重,毫无所获。朋友单身,照此思路,无“外援”可引,她急中生智说:“感谢我自己……”在我看来,虽说“时势造英雄”,但外因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所以,不论成功或是失败,“感谢自己……”都是首要和确有必要。青蒿素能成为中医药给世界的一份礼物,固然要感谢青蒿还有研发青蒿素的中国团队,但屠呦呦也很值得“感谢自己”——感谢自己一直能够埋头科研、智商不低,感谢自己情商不高、不善人际结交却与古人心有灵犀,以至成为近日一则大热的“心灵鸡汤”的灵感来源:“不要去追一匹马,用追马的时间种草,待到春暖花开时,就会有一批骏马任你挑选;不要去刻意巴结一个人,用暂时没有朋友的时间,去提升自己的能力,待到时机成熟时,就会有一批的朋友与你同行。用人情做出来的朋友只是暂时的,用人格吸引来的朋友才是长久的。所以,丰富自己比取悦他人更有力量!”——据称这是又一则“屠呦呦获奖感言”,虽是“伪作”,倒也引人沉思、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