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各种睡前养生功外,睡眠工具具备着强健筋骨的功效。我用喝过的茶叶做成了枕芯。每晚头枕着茶叶做的枕头,茶香便扑鼻而来,沁人心脾的香气缭绕在我的头顶,直到我沉沉睡去……
■ 张鲁豫
“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出自《战国策》的这句是最早记录枕头与睡眠甚至整个生命状态的典故了。不过如此有忧患意识的典故传至千年之后,竟着实仅与睡眠且只与枕头的高度有关了。
我家老公便是如此。
“啪啪、啪啪”几声响后,心满意足的老公枕在两个高高摞起的枕头上,鼾声很快响彻整间卧室。老公的鼾声很响,总觉得如此惊天动地的鼾声必定与枕头的高度有关系,但老公说,枕头要符合自身曲线,还美其名曰:“像我如此宽阔男人的后背,枕无忧高枕听温柔枕边风,人生多么美妙。”
只是太多的历史与现实告诉我们,高枕未必无忧,枕边风未必美丽。枕边风吹与不吹,听与不听全赖内心,而选择合适的枕头像是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与你终生相伴的人,那些令人目盲的华丽、炫彩外表吸引的只是一时,而一生的相随终须两颗平静、朴实的心在相守。好在枕头如不合意可以随时更换,不像婚姻中的双方必须百炼成钢绕指柔。
我的内心固执地恋旧,但凡家中那些有着岁月记忆的物件我都不舍得遗弃,可唯独枕头是个例外。
小时候对枕头的要求不高,那是个脑袋一挨枕头便进入梦乡的无忧年龄,小米、荞麦、蚕屎……那些母亲不远万里从家乡背到西北边陲的枕芯从不挑剔,但上了大学突然就娇气了起来。大学的床上用品是统一配置的,床单、被子都好说,麦麸枕头却“魔障”着我,枕着它总觉得会有一股土腥气,甚至有时还幻想着有小虫子在枕头里爬来爬去……但生活治理完全不及格的我压根没有想到枕芯是可以更换的,我只是习惯性地要把这个困扰我的难题交给母亲去处理,但与母亲的每次团聚,各种兴奋、各种思念、各种诉说都会让我完全忘记关于枕头的困扰,回到学校后在自我的讨伐声中再次陷入枕头的困扰中……毕业那年,我留下了学校统一配发的花格子床单,尽管我并不喜欢格子图案;留下了学校统一配发的毛巾被,尽管毛巾被的四角已被我扯坏……完好无损的麦麸枕头却被我扔掉了。
自此,我与枕头开始了不解之缘。
结婚时,我的枕头是妈妈亲手缝制的。那是最幸福的枕头。母亲对我的爱一直都是无条件的,从不屈从于外界的任何标准,只论是否适合她的女儿,就像枕头。过软的枕头并非适合身体,但考虑到我的“虫子综合征”,母亲特别托人从新疆当地买来当年的新棉花,为我做了软软的棉花枕芯,最让我欣喜的还有那双绣着鸳鸯的大红枕头套。妈妈告诉我,这双“鸳鸯枕”是外婆为她置办的嫁妆,尽管有些发黄、尽管有些跳丝,但母亲递给我时那眼神是满满的珍惜、爱意、幸福,酷爱戏曲的母亲告诉我:“在《古今注·鸟兽》中记录:‘鸳鸯,水鸟,凫类也。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所以鸳鸯是相守之意,而《西厢记》中有段‘鸳鸯枕,翡翠衾……’所以民间自古就有婚嫁时枕鸳鸯枕之习,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伴终老。”
传承了三代的大红鸳鸯枕套洞房花烛夜后就被我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我想以后等我有了女儿,在她婚嫁那天,我也会像我的外婆传给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传给我那样传给她,让生命、让祝福、让血脉一代代传承下去……
坦白地说,讲究天人合一的老祖宗太会养生了,细致到睡觉。除了各种睡前养生功外,睡眠工具具备着强健筋骨的功效。年轻时不懂,什么都挑软的,沙发要软的,床垫要软的、枕头要软的,结果两年下来,我身体出现了异样,清晨起来总会莫名地眩晕,呕吐,虽然挺一挺症状就消失了,但也总是吓得人心惊肉跳,这一症状持续到我怀孕时愈演愈烈,我几乎无法躺卧,每一觉醒来就像是坐了一整晚的过山车。忍受了一个多月的煎熬后,母亲突发奇想,把床上原来的乳胶床垫换成山棕垫,棉花枕头换成蚕沙枕头。
从此,噩梦终止。
换下的棉花枕头被母亲送去弹棉花处重新做了加工,母亲一针一线用它为尚未出生的外孙缝制成了小棉被。8年了,儿子睡觉时还会盖着用我婚嫁时的棉花做的小棉被。爱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传递下去。
怀孕的我因反应过大,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端个板凳看母亲做事情是无聊时光最温馨的时刻。记得那是5月的一个温暖午后,母亲先是把蚕沙拿到阳光下暴晒,然后把晒好的蚕沙倒进簸箩里一点点抖落干净,再将干净的蚕沙装进头天做好的枕套里,蚕沙枕头就做好了。对于消磨时光的我来说,母亲制作蚕沙枕头的时间并不长,但足以让我们很通透地聊与蚕相关的一切。我跟母亲讲去苏州旅游时看绣坊里的蚕蛹、蚕丝;母亲给我讲蚕是天上的神虫,是皇姆娘娘为了帮助人类抵御寒冷,把蚕下放到人间,所以每年季春(阴历三月)的吉巳日,皇后便会亲祭或遣人祭祀蚕神。我跟母亲讲好友养蚕时处理蚕屎时的麻烦,母亲给我讲述她小时她的奶奶给她收集蚕沙做枕头的故事,老奶告诉她“冬冻脑,春秋脑足俱冻,为圣人之常法也”所以枕头一定要低于头的温度,这样不仅帮助睡眠,而且还有祛火、明目等作用……
蚕沙枕头在孩子呱呱落地后就被我放弃了,一来母亲说蚕沙过凉,对产妇不好,另一个原因是蚕沙太不经磨,一个月下来原本就不大的颗粒就变成了塔克拉玛干沙漠中黄沙细腻,实在折腾不起。
于是,我又开始了枕头的寻觅历程。
5年前,我们一家去香港旅行,在老公好友的安排下,我们住进了铜锣湾的凯宾斯基,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如此大的酒店房间让人顿生奢华之感,但带给我最棒感触的是房间的枕头,一个长长的枕头横躺在2米宽的床头,不软不硬,更美妙的是它随着你的每一个姿势而变化,“择床”的我那几日睡得好香甜。香港一行给了老公无比的压力,因为我想要和酒店一模一样的枕头,老公面露难色,但他知道我对枕头的挑剔,半年之后我终于拥有了一条和酒店一模一样的枕头,据老公说那枕头价值近万元,好在舒适让我立刻忽略了它的昂贵。
就这样我们与这条枕头开始了长达4年的相处,4年的“肌肤之亲”带给我的是舒适,但带给枕头的是磨损。时常我有这样的幻觉,这枕头就像我最亲密的伙伴,没有期待、没有抱怨,只是一味地付出,直到自己身心俱疲。
就在我再次陷入枕头选择症时,我爱上了喝茶。
之前,我只是在学茶,将茶当成一个知识来学习,但当那惊鸿一瞥闯进时,我爱上了茶。那是一款白毫银针,玻璃杯中的小小银针在热水中像是一个个青涩的小姑娘,自由地摇曳着,但无论怎样变换它们都挺拔着身姿,生命、那是生命的力量。再之后我喝了各种不同年份的白茶,体验着它们从青涩少年变成阴阳调和中的青年,再变成温润的中年,再到看透了世间百态掌控着一切的老人的生命过程。
从此,茶在我眼里不再只是一个饮品,而是一个生命,进入我生命中的生命。我留下每一片喝过的茶叶,尽管没有了汤色、没有了韵味,但茶的特质始终留在它们的体内,它们会以另外一种姿态去展示生命:把它们放进冰箱,让它们舒展毛孔去吸附冰箱的异味;煮鸡蛋时把他们放进去,让它们去润化鸡蛋的色泽,提升鸡蛋的香气;老公一双皮鞋用它们擦洗后焕然一新;儿子眼睛不舒服敷上大片的柔软的茶叶,很快就会清凉无比;甚至我和儿子还用搜集的红茶叶末做了植物染……
还有,茶叶成了我的枕芯。
用喝过的茶叶做枕芯实在太不现实了,那就用铁观音的茶梗吧。尽管是茶梗,但同样散发着浓郁的茶香,据说,现在还有一群茶人开始享用茶梗,并美其名曰“煮茶梗的茶艺”。从朋友处搬回两大蛇皮袋茶梗,在老公的帮助下一点点装进枕套里,一个茶梗枕套就完成了。比起蚕沙枕头来说,茶梗枕头就简单多了,茶叶在制作过程中非常干净,没有尘土,不仅如此叶梗也比较“抗蹂躏”。
当晚,头未挨及枕头时,茶香便扑鼻而来,沁人心脾的香气缭绕在我的头顶,直到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