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母亲的微笑

□ 钟玲

“贫困掠去了母亲的美丽，笑颜已像那深逝的青春。呵，沟壑一样的皱纹里，藏不住辛酸与悲苦”。在摄影师于全兴的新书《平凡的母亲》中，一张黑白照片下写着这样一行文字。书中的1100位母亲，都如那文字所言：贫困，是掠夺她们美丽的“元凶”。

那些真实的、有关“贫穷”的每一张照片都让人触目惊心。近日，在《平凡的母亲》新书发布会上，于全兴与读者分享了那些照片背后的故事。

“她们的精神打动了我”

“照片中的母亲有些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家，有些甚至过着原始生活，忍受疾病、饥饿和自然灾害的侵袭……但是，每一个母亲都没有怨言，只是脱贫的愿望异常强烈，唯有在提到孩子时，她们才会流下眼泪。”已经53岁的于全兴在提到书中那些照片时，还是会感慨万千。他说，“最初，我的想法特别简单，就是用影像记录这些贫困母亲的状态。”可慢慢地，他就被这些母亲的坚韧所感染了，拍摄她们成为一种信念，让他坚持了15年的时光。

2001年1月，曾是新闻工作者的于全兴受“幸福工程——救助贫困母亲”公益项目的委托，只身一人前往西部，用手中的相机拍摄西部贫困地区贫困母亲的生存状态和受该项目捐助的情况。每一次，他都从天津出发，到达西部某贫困地区，完成拍摄后再返回天津，这就算是走了一个来回。在这15年中，这样的来来回回，于全兴有过34次。

于全兴说：“每一个生活在都市里的人看到她们的境遇都会感到震惊，我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是母爱以及她们的精神打动了我。”

在拍摄的15年间，于全兴走访了西部94个贫困县、306个村庄，拍摄记录了1100位贫困母亲，留下了十几万张珍贵的照片。

这些照片中，有的是她们人生中的第一张，有的或许是最后一张……

“那些悲伤的故事”

在《平凡的母亲》一书中，有大量的黑白照片，那灰暗的颜色似乎在预示那些极度贫困母亲们的生活底色。于全兴说，只有走近她们，才真正了解什么是“举步维艰”，什么是真正的“贫穷”。他的每一张照片都有个动人的故事，或温暖，或悲伤，但每一提及都是心酸的往事。

15年前，于全兴西部行的第一站是青海，他遇到的第一位母亲，是才仁巴毛。那时，疾病刚刚夺走她的丈夫，她12岁的女儿巴青才仁正被腹痛所折磨，但这个家庭年收入不过600元，难以支付医疗费用，她的女儿只能用胳膊肘顶着腹部来“止痛”。于全兴决定改变行程，带巴青才仁去看病。“带巴青才仁走时，她的母亲和她吻别。一个家庭的希望，一个母亲的希望，此时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于全兴在书中写道。

心情沉重的于全兴，带着巴青才仁去了一个偏远小镇结古镇，那是巴青才仁第一次看到“繁华”，也是在那天她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苹果。

于全兴说，看到巴青才仁小心翼翼地只咬了一口苹果，他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她们的贫穷超乎他的想象。最终，巴青才仁被确诊得了胆囊炎，这只是个小病，却差点要了孩子的命。治疗过程只花了70多元钱，这笔钱在大城市，在医院恐怕连检查费都不够，但在才仁巴毛家，却是救命钱。

在才仁巴毛的故事中，于全兴多次落泪，那之后，他又见过了太多太多的贫困，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触动。

有一个故事，被他命名为“伤”。主人公是云南丘北县的李兰芬，于全兴如此形容她的家：墙体倾斜，屋顶半边透天，白天看日，夜晚观星。李兰芬一家就在这样的房屋居住，而夫妇俩一年挖草药也只能卖100多块钱，只够换一点油和盐巴。

2004年，李兰芬癫痫发作昏倒在火塘烧伤了双腿，因为没钱治疗，双腿神经萎缩，走路困难，只能依靠拐杖。一年后，因为央视报道，她在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下得到了治疗。来自全国各地的捐款也让她的小女儿重新上了学。

生活似乎有所好转，但在2009年，李兰芬的丈夫被同村村民怀疑偷窃遭到毒打，消息传回家，她误以为丈夫被人打死，觉得生活无希望，于是带着小女儿投井自杀了。虽然警方后来证实她的丈夫被诬陷，闹事的村民也被判了刑，但李兰芬与小女儿的生命却无法挽回了。

而为了生活，李兰芬的大女儿郎红英小小年纪就嫁了人，嫁给了一个家境贫困而且比她大26岁的男人。刚刚20岁，她就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于全兴说，原本以为她们的生活有了点希望，没想到还是难逃噩运。他只能默默祈祷郎红英和她的孩子们能够走出父辈的阴影，拥有自己的新生活。

“期盼每位贫困母亲都能拥有希望”

一次次奔赴那些贫瘠之地，于全兴见证了一些女孩如何从小姑娘变成母亲，也见证了一些母亲们褪去贫穷后的“幸福”。

顾彩莲、王小盆、祝贤美……与“贫穷”“悲剧”相关的母亲们在他的镜头下多不胜数，她们的名字也仿佛早已刻在他心上。令于全兴感到欣慰的是，通过他的镜头、通过“幸福工程”，已经有很多贫困母亲的境遇得到了改善。15年中，他有过无数次回访，重遇过其中的一些人，他从她们脸上看到了会心的笑容。

《平凡的母亲》最后一章是一些能够看到“阳光”的彩色照片，那是整本书中看起来最轻松的部分，照片中的每一位母亲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她们身后的环境也不再如从前那般荒凉，她们的眼神也再不是从前那样茫然……那是得到帮助之后，生活出现转机的母亲们。

于全兴最想看到的莫过于此，这也是他的初衷。他说，“一头牛、一只羊，就可能让她们摆脱穷困，为她们的生活带来生机。你以为微不足道的帮助，却有可能改变她们的命运。”

他自己也在不遗余力地帮助那些贫困母亲，15年里他作品的奖金、拍卖收入、出版稿费，甚至连自己孩子的压岁钱都不断地捐给了“幸福工程”。于全兴说，虽然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小的，但他坚持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期盼出现在他镜头中的每一位母亲，都能够拥有“希望”。

在发布会短短的两个小时里，于全兴没有提到自己拍摄过程中受到的“苦”，也许，在他心里，他受的苦与那些母亲们相比不值一提。在书中，他也提到了自己的母亲。他责怪自己，拍摄了那么多贫困母亲，却没有为自己的母亲拍一张像样的照片，现在母亲已离世，这也成了永远的遗憾。

有些人的故事结束了，有些人的故事还在继续。于全兴仍旧在为贫困母亲们忙碌着，这项“事业”已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他说，“只要有精力，就会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