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与幼女丰一吟、幼子丰新枚在镇江(1957)
丰子恺亲手给女儿画的肖像
人物档案
丰子恺(1898年11月9日~1975年9月15日),浙江省石门镇(今属桐乡市)人。我国现代漫画家、散文家、教育家、翻译家,是一位卓有成就的文艺大师。他的文章风格雍容恬静,漫画多以儿童作为题材,幽默风趣,反映社会现象。
丰子恺是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启蒙者之一,20世纪20年代他就出版了《艺术概论》《音乐入门》《西洋名画巡礼》等著作。
女儿丰一吟,生于1929年,1948年毕业于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曾从事教师、翻译等工作。于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退休,后从事丰子恺研究。
丰一吟是丰子恺的女儿,自父亲去世后,丰一吟就全身心投入到父亲作品的整理、研究中,创办丰子恺研究会。今年已经86岁的丰一吟渴望让父亲作品中的真善美,再次穿越时空,照亮当下国人的心灵,为人们提供一个别样的精神参照。
“缘缘堂”里的快乐时光
1929年,丰一吟出生在浙江石门镇,排行老六。丰一吟说:“我小时候能玩就玩,整个童年几乎都是玩过来的,哪有现在的孩子这么辛苦? ”
说起童年,丰一吟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在“缘缘堂”生活的那段岁月。
1932年年底,父亲丰子恺结束了12年漂泊的教书生活,回到石门老家,自己建房。
丰子恺认为,只有住正直的房子,才能涵养孩子们正直的天性。他亲自动手设计、建造,一年之后,一座高大、轩敞、明爽,具有深沉朴素之美的中式建筑展现在世人眼前。丰子恺请恩师弘一法师为之命名“缘缘堂”。丰子恺不仅建了一座供家人居住的房子,更是创造了一个儿童乐园。
他在院里安装了秋千,院内还种上了缤纷的花草树木。一到夏天,哥哥姐姐们放假归来,“缘缘堂”就变得格外热闹。
“爸爸请人在院子里搭起架子,上面铺上一大片竹帘,院子就晒不到太阳了。我们一大群孩子在竹帘下玩耍,摘几张芭蕉叶子,铺在地上,往上面一躺,叶子凉爽爽的,透过竹帘的缝隙还能看到闪烁的蓝天。我们还剥莲蓬吃,抽出里面黄色的纤维,当作‘烟丝’,塞进中空的莲蓬茎里,抽起‘莲蓬烟’。 ”丰一吟忆起童年的趣事,仍意犹未尽。
父亲心中的孩童世界
在“缘缘堂”的日子,也是父亲创作的黄金时代。在丰一吟的印象中,父亲的画作里,儿童是永恒的主题,成为模特的,恰恰就是他们几个兄弟姐妹。《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画的就是长子丰华瞻小时候,趁爸爸不在家,爬上椅子胡乱涂鸦;《阿宝赤膊》里害羞的小女孩,是长女丰陈宝;还有给四条腿的椅子穿鞋的阿宝,也是大女儿……
在丰一吟12岁那年,父亲给她画了一张像,一个齐耳短发的小姑娘正在写字,留白处题有陶渊明的一句诗,“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丰子恺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真心地疼爱孩子:他们笑了,我觉得比我自己笑更快活;他们哭了,我觉得比我自己哭更悲伤;他们吃东西,我觉得比我自己吃更美味,他们跌一跤,我觉得比我自己跌一跤更痛……”
“父亲就是如此真诚地爱我们、亲近我们,他才能深深地体会到我们的心理,从而发现一个和成人世界完全不同的儿童世界。 ”丰一吟说。
在丰子恺看来,在儿童的世界里,房子的屋顶可以拆去,以便看飞机;眠床里可以长出花草,飞出蝴蝶,以便游玩;凳子的脚可以穿上鞋子;房间里可以筑铁路和火车站;亲兄妹可以做新官人和新娘子;天上的月亮可以让它下来……在孩子身上,充满了灵气,看不到成人的虚伪和丑恶。
尊重孩子的选择
1935年,丰子恺和教育家叶圣陶为改革当时的小学教育课本,出版了一套《开明国语课本》,由叶圣陶编写内容,丰子恺书写并画插图。
丰一吟那时还小,她常听到姐姐们在学习这套课本。记得一次大姐念道:“爸爸在园里种菜。弟弟问,为什么不种花?爸爸说,要种的,先种菜,后种花。 ”看起来是说种花种菜的事,其实里面有个大道理,既要重视吃,又要懂得爱美,物质和精神,两者不可偏废。 “没想到今天这套民国老教材居然热门起来了,”丰一吟说,“正因为编书的人很了解小孩的心理,知道他们的脾气,画的都是孩子熟悉的东西,所以小孩都喜欢看”。
丰子恺说过,儿童要变为成人,好比由青虫变为蝴蝶。青虫的生活与蝴蝶的生活大不相同。成人们总想在青虫的身上装上翅膀教它同蝴蝶一同飞翔,而他要做一只敛住翅膀同青虫一起爬行的蝴蝶。
有了这样一位尊重儿童天性的父亲,丰一吟和兄弟姐妹们在无拘无束之中长大。
丰一吟说,她从小就不喜欢画画,父亲也没有让她接班,家里兄弟姐妹也没有一个是搞艺术的。“爸爸的教育方式是,从来不硬要我们学什么,让孩子自己选择人生道路。”而对于自己很着迷的京剧,父亲倒是尽力给她创造学习和欣赏的机会。父亲知道女儿喜欢京剧,就为她买来旧唱片听,还专程带她拜访梅兰芳先生。
无论生活怎样,风雅依旧
“缘缘堂”平静快乐的生活很快被抗战的烽火打破。 1937年11月,战火烧到了家乡,丰子恺带着一家老小逃向西南内陆。从家乡出发,经过浙江、江西、湖南、广西、贵州,最后到达重庆,一逃就是8年。
“逃难的艰辛,是我们小孩子难以理解的。父亲的胡须从出来时是全黑的,到了萍乡就已白了三分。”丰一吟回忆那段艰难岁月无不感慨。
艺术家的生活,即便是在逃难中,也不失风雅和高尚的生活气度。
在遵义的日子,父亲依然没有忘记给他们上课,教他们背诵《古文观止》、古诗词,还阅读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的作品《爱的教育》。丰一吟说,那时候她把《滕王阁序》背得滚瓜烂熟,很多年后还不会忘记。
每周六晚上,父亲都要召开一次家庭学习会。每次买5元的糕点果品给孩子们吃,他一边吃一边讲故事。这会定名为“五元会”。在石门话里,“五元”和“和谐”读音近似,所以又叫“和谐会”。后来物价涨了,他就买10元的东西,学习会就改名为“慈贤会”。
女儿眼中的丰子恺,不仅仅是绘画、音乐、文学、翻译等领域里的杰出艺术家,更是一位慈祥可亲的称职父亲。父亲朴实正直、淡泊名利的做人品格深深影响着他们;父亲在做学问方面的锲而不舍,而对物质生活则知足常乐的人生态度,激励着丰家的后人们一直按他的轨迹走下去,第二代、第三代……
(张萌根据丰一吟著《我和爸爸丰子恺》等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