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来仙子宜家室

■ 张鲁豫

春节摆放鲜花是从母亲那里传下来的习俗。那时我们刚从敦煌搬来北京。虽说沙漠里的那片绿洲相较于先前住的戈壁已生机盎然了许多，但对于酷爱花草的母亲来说仍旧是差强人意，搬来北京后，母亲就怡然自得的过起了拈花惹草的日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母亲和我不是在花市就是在去花市的路上，每逢春节前夕更是如此，家里的角落被各色风情的花草替代，其中最风姿卓约的当属蝴蝶兰。

母亲对蝴蝶兰可谓是一见钟情，几只于纤细入柳般的幽兰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调动起她所有爱的情愫，不过，蝴蝶兰并不是我喜欢的，总觉得那几只蝴蝶像是被捧在手心的公主，高傲、矫情，却没有生气，因而当我搬出母亲家，真真正正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时，才发现到了春节，我竟然不知该用怎样的植物来为家中增添一抹春色和喜庆，而思量总是从年前持续到年中再持续到年终，而家中仍然一副旧时模样。

直到我邂逅水仙。

虽说我没能拥有母亲的那颗玲珑剔透的草木心，但多年来陪伴母亲游逛花市的经历也让我拥有了这个习惯，闲来无事时我或带儿子或孑然一人闲逛花市，特别是在“千里黄云白日曛，被风吹雁雪纷纷”的冬季，花市绝对是个赏心悦目、养心养神的好去处。那是一个临近春节的日子，我又闲逛于花市，突然发现了以往没有见过的植物，确切地说，那不是植物，而是某种植物的根茎，没有种在土里的它们像是个弃儿被堆放在一起，经过几个花摊如此，再经过几个花摊亦如此，甚至一个熟悉的花贩正在剥着它的外衣，看着那坨花茎在它手中褪去外衣，魔术般地露出白皙质感的肌肤时，“那种低调时，乱花丛中不出众；高调时，只此寒梅无好枝”的气质深深迷住了我，在花贩的介绍下，我得知了它有个曼妙的名字——水仙，得知它自千年来就是新年的案头清供水仙，得知了更令我怦然心动护养方式：一盘清水就能滋养一时芳华。那一刻，我心中暗许：从今以后，你将会是我春节案头的那抹灿烂。

按照花贩的指导，回家后我将几头裸露出白皙肌肤的花茎养在了一只青花瓷盆中，每天清晨换水时，我都幻想着那亭亭玉立的葱翠中开满了如雪般的花朵。可临近春节，热切盼望的“黄冠轻颤惹人怜，素靥葱衣明色鲜”的美丽不仅未现，就连原本如少女玉臂般舒展的纤细长叶也垂头耷脑…… 让水仙绽放于春节案头的处女供终被发黄枯萎的叶片埋葬。

第二年，那一坨花茎又被摆在了家中长长的供台上，没有了惊喜、没有了期待，我第一次仔细打量它：它的样子又丑又笨，如果将它移放在菜市场，很容易将它与蒜头混为一体，只是个头大些，而七八个“大蒜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像亲密的一家人。透过茎的间隙，还有白色的根，它们非常细，就像泡着粉丝一样，密密麻麻，纠缠交错地浸在水里，像极了一个个淘气的宝宝。

原来，家人、亲密、团圆才是祖辈将水仙视为春节清供吉物的真正原因。

那一年，杨载所描述的“花似金杯荐玉盘，炯然光照一庭寒。 世间复有云梯子，献与嫦娥月里看”终究只是我想像的幻境，水仙的叶片抢走了所有的营养，郁郁葱葱、旁若无人的挺立着，像极了妈妈花园里不经意蹿出的蒜苗。

今年，水仙在春节前进驻家中的第三年，12月左右，便奔去花市买回10头花茎，面对老公一副“败家婆家”的表情，我做出很神秘的样子，是的，今年，我要对水仙花大做文章。我将10头花茎分成了三份：一份像往常一样，褪去其硬硬的“红色盔甲”后装进青花瓷盘中，倒进些许清水，用长岛月亮湾被海水打磨的浑圆光滑的石子固定，吸取头一年叶片疯长的教训，白天我会将瓷盘放置在阳光中，到了夜间将盘中水倒掉，翌日清晨再倒进清水。如此循环。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水仙惹人爱怜的不仅仅是它灵动小巧的花，还有它的根须，为了养护出漂亮的根须，我先将花茎种在土中，大约一周后，将花茎从土中取出，此时水仙的根须已有胡须般长短，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水仙移植玻璃器皿中，让根须部位用黑布蒙住，让其沐浴在阳光下，几天后，纤细悠长、洁白如雪的根须梦幻地被打造而出，犹如深海的珊瑚，伸展着手臂翩翩起舞。

无论散养还是品须的水仙叶片都有着女王般挺立、高傲、霸道，娇弱的水仙若非丛丛怒放，总给人被凌弱之感，我更愿意娇弱的它展现女王的风采。在查看了诸多视频后，我决定雕刻水仙。雕刻后的水仙叶片呈弯曲状，而亭亭玉立的花朵则成了名副其实的主角，更重要的是它一圆我当雕刻师的梦想，当雕刻师是我有了孩子之后的梦想之一：那时儿子处于华德福教育体系下，幼儿园玩具架上木雕家具、马、鸟等玩具总会让我的内心柔软起来，甚至，我淘来木雕工具和木条，准备亲手为儿子雕刻玩具，但它们终因不忍女人的第二张脸孔伤痕累累而成了摆设。

春节来临之际，水仙成就了我的梦想。褐色盔甲是一定要剥去的，接下来就是叶芽两侧的鳞瓣和叶苞片用刀一片片地刻掉，这个过程需要极度的耐心和细致，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碰伤叶芽，不过碰伤叶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碰伤叶芽间的花苞，那一小束散发着淡黄色清香的花苞从手间掉落时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一个费心淘来的珍宝。用来雕刻水仙的工具就是家中的水果刀，虽说它不如竹刀那般不会伤及水仙，但一则正努力做断舍离功课的我绝不会再添置用一次闲置364天的物品；二来，钢刀雕刻出的创伤是可以弥补的，用药棉甚至纸巾紧紧贴服于水仙的伤口，始终让它享受着水分的滋养，就不会受到细菌的侵扰；三者，酷爱刀具的儿子一定会被水果刀的新用途吸引，而我通过雕刻培养其耐心与细致的小伎俩也会实现。果然，儿子被手中翻舞的水果刀吸引，他搬来小方凳，也有样学样地雕刻起来。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在水仙剥落地层层外衣中流淌，突然，一直安静雕刻的儿子问道：“妈妈，雕刻水仙你是跟姥姥学的吗？”“不是，不过用水仙作迎接春节的清供是我们的祖辈传下来的。”“妈妈，那以后咱们年年都雕刻水仙，把它传给我们的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