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这些“玩古”的朋友们真不简单!
■ 朱钦芦
北京人爱把有兴趣做什么事叫作“玩儿”。我有几位朋友特别热爱古物件、喜欢琢磨古旧的事物,我就把他们的行为称为“玩古”吧。
朋友肃热爱艺术,不仅是个专业的摄影师,还在国画上师出名门,如果还要给他一个名头,我看可以用“收藏家”号之。在他家里,到处都塞满了古旧家具和瓶瓶罐罐的,我看有多大面积都嫌挤。他曾经向我们一帮朋友们展示过一件普通人只在电视剧里才看到的“黄马褂”,还有一件民国时期流出清宫的精巧的小柜子。当他如数家珍地向我们介绍这里每一件东西的背景和意义时,我问他:“你太太一定讨厌你的这些东西吧?”“可不是嘛!”他太太接道,“哪哪都是他的宝贝,挤占了生活的空间。”
不过现在他太太的态度改变了,肃得意地说,他已经把前公务员身份的她改造得也热爱艺术了。她陪着他多次南下龙泉古窑,在那里淘得了许多宋瓷的残片。正当我们怀疑那些瓷片的价值时,肃翻出一块粗粝而釉色苍黄的瓷片,从茶杯里倒了点水进去,再配了数峰骆驼小模型在旁边,我们哇得一声都看明白了:一个大漠、清泉和丝路之旅的西北环境瞬间出现!他把骆驼移开,在水里摆上一只小木船模型,立时又是一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爱屋及乌。因为对古物件的喜爱,肃对文物保护也比寻常人更在意。当我们聊起要去参加故宫过大年的活动时,他却有些不以为然,担心那么多人参与的活动会构成对故宫环境的伤害。
后来我们一家人去故宫时,我专门留心了一下,发现管理机构其实早有准备,在供游客参观的地面都铺设了木地板,连楼梯的扶手都布线隔开,以避免游人触碰古建筑。事后,我高兴地发微信告诉他故宫方面的做法,以为这下他可以放心了。不想他回说:御花园那些以小石子镶嵌图案的小径也保护起来了吗?我一时语塞。因为我也注意到了那里确实是任游人踩踏的,而且自己确实没有想过那里也应该保护起来。
这以后去日本参观金阁寺,发现园子里的道路就像过去的铁路一样铺垫着厚厚一层碎石块,走起来既硌脚,还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后来知道原来古代日本的皇室宫殿和重要的园林都这样,利用人走在碎石路上的声响来做安保预警。现代安保手段已经高度发达了,但日本人仍然执拗地把碎石块路保留了下来。这使我意识到朋友肃忧心的故宫那些有精美图案的小径确实值得保护。开放和保护是一对难解的矛盾。也许,我们应该接受一休哥的经典告诫:想想,再想想。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而城南老侯的“玩古”就另是一种玩法了。
老侯生意做得不错,于是在大兴安定镇附近租了片地,建起了一座“中华耕织文化园”。我到那里去了一趟。其占地面积不小,建筑规模也比想象的大。一座座仓房似的展馆包括“男耕女织博物馆”“农村场院”“五谷种植园”“老北京风情街”“民俗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体验厅”等六个部分,陈设着他从四面八方收集来的表征农耕文明时代的上万件各种各样的农具和生活用具,甚至连作为生产工具的牲口也活鲜鲜地让他给牵了进去。参观者可以在那里体验辘轳灌溉、石碓舂米和石磨碾面,感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在纺织部分,一个大嫂摇动纺车,向我们演示了一团棉花是怎样纺成线团的过程。这些物件和技术,我们这代人都快忘光了,看到它们后,激活了沉睡在童年时代的记忆,想起了当年乡村土气的形貌及乡民捉襟见肘的生活。而对于我们之后的年轻及年少的后生代来说,这个耕织园对于他们理解新中国赖以建立的物质基础和社会基础,感受和领悟中国大地上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大有裨益的。所幸的是,这里已经被指定为青少年教育基地。
走出展馆,在朋友老孙的陪伴下,我见到了正和一群朋友在谈论收旧事宜的老侯。他的朋友们告诉他,规划的新机场周围什么村庄又拆迁了,老侯立马来了兴趣。朋友们都知道,但凡老侯得知这样的消息,立刻就会前往搜寻和收购老旧物件。看到院内游人并不多,我担心老侯自个儿投资三千万元建起来的园子能否撑下去。老孙说,他也没有想到一定能挣钱,只是觉得这事有意义,值得做,就把做生意挣来的钱不断地往里搭。别说,老侯这境界真不低。
其实老孙自己也是个“玩古”的人。
老孙是土生土长的大兴人,长期在他家所在那个村担任支部书记。说起家乡的前世今生,似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我参加了好几次他组织的活动。他讲起这片土地上古代和近现代发生的事来,没几个人能接上茬。他不仅把自己几十年来经历的家乡大兴的变化写成了一本书,还时不常地在区里和市里的媒体上发表文章,讲述或考证历史上在当地发生的某些事件或残留的某些有文物意义的物品。
不过,我觉得他干得最漂亮的事是复活了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烧锅酒。老孙给我讲过一段故事:当年推动跟新中国建交的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在侵华战争期间就是日军驻大兴庞各庄的一个少佐军官。20世纪70年代,他来到中国访问,国事之余向周总理提起当年那个镇上产的烧锅酒非常好喝。可是我方人员一了解这个酒已经不生产了。主宾都觉得遗憾。我问他这会不会是稗官野史?老孙很认真地告诉我,此事地方志里都有记录。因了这个没有求证的故事,有心人老孙有了想法。前些年,他推动恢复了这酒“隆兴号”的北京老字号身份,并加以注册。他走访了京南六县所有老烧锅酒厂家,集其所长,恢复了古法酿造技艺,并申请到了北京市的非遗名称。随后,他又找来一家缺乏知名品牌的酒厂,穿针引线地把已经消失了几十年的烧锅酒重新生产了出来!
今年春节前夕,老孙邀请我去了京开高速路旁边的那家酒厂。厂房建得规规整整的,车间里一派热气腾腾的生产景象,看得出来产品的销路不错。随后疫情来了,老孙来短信说,他们春节期间坚持生产,因为区政府为防疫需要,布置他们生产75度的酒精,开足马力每天生产几十吨还供不应求……
嘿,我这些玩古的朋友们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