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涤荡在祖父呼伦湖般澄明的眸子中,顺着千里风霜在眼角凿出的皱纹滑落到石板地上,氤氲成一片水汽。
■ 陕西省西工大附中分校初三(B8)班
庄子宁
立冬一过,斗指西北,寒潮便迫不及待地从蒙古高原弥天卷来,越过阴山,横跨黄河,将整座长安城裹在怀中。
打小起便晓得祖父有一柄马头琴,花色木制成,琴箱蒙以马皮,乌嘎拉吉为饰,琴尾雕有立马的马头。每逢冬季西北风起,祖父便披着夜色将马头琴从木匣中取出,用绸布细细擦净琴弓杆和面板上的木粉,一边拉上一曲《朱色列》或是《萨班拉克》,一边向子辈与孙辈讲述着察哈尔山地的黄耆、柴胡与榆树,讲述着草原上的苍鹰击长空、精狼袭旷野,讲述着苏和、玉泉老人、成吉思汗的传说。月华如水,涤荡在祖父呼伦湖般澄明的眸子中,顺着千里风霜在眼角凿出的皱纹滑落到石板地上,氤氲成一片水汽。
祖父本是地道的蒙古族正蓝旗人,饮相德因高乐、吃查干伊德在马背上长大,看惯了黄羊和獾子,听惯了潮尔与呼麦。然而自1947年祖父考上大学移居北平以来,全家上下几经辗转,转徙于江湖间,南下苏浙,东至齐鲁,北抵吉林,最终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大西北,于西安定居。在这20年半个中国的漂沦中,祖父与远在内蒙古的家失去了联系,而后30余年里七赴锡林郭勒盟寻找无果,只得作罢,唯有在长生天的太息马头琴的悲吟中安慰孺慕之情。
82岁那年,祖父因心脏病三度入院,年轻时跋山涉水落下的病根也都一并发作。是年除夕,祖父毅然决定出院回家疗养,父亲和两位伯伯劝说未果,只得遂了老人的意愿。当晚一家人如往年般围在祖父的榻前,床头柜上摆着一位高大的搏克健将纵马驰骋的黑白照片,而照片上的这位蒙古青年此时正昏沉蜷缩。祖父挣扎着坐起,接过父亲递来的马头琴,因风湿而畸形的左手费力地扶正琴杆,右手执琴弓向马尾弦蹭去,仿佛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纺着疲惫的歌,始终难成曲调。
前尘隔海,祖父终究是未能寻到几回回梦里的蒙古包,于三年前溘然阖目,埋骨他乡,唯有那把陪伴了他一生的马头琴偶然会为父亲摩挲,在千里风中悲吟。
指导教师:惠军明 裴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