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这样的雨夜，我站在布满落叶的树下，看着霓虹微雨里有人从我年少懵懂的年代里走了出来。

■ 杜华辉

从书店出来的时候，已然夜幕降临。深秋时节，街上的霓虹在蒙蒙细雨中愈发暧昧与迷离。走进行色匆匆的人群，微润冰凉的细雨落在脸上，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伞就拿在手里，并没有撑开。借着路灯的光亮，站在路边看树上刚刚泛黄的树叶，原本紧绷的心仿佛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瞬间，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索性，就这样拿着伞站在雨里看路上人来人往。各色身影从眼前匆匆走过，有的边走边打电话，有的边走边吃东西，有的眼睛看着前方疾步而过，有的低头想着心事脚下却不含糊……也有一两对情侣，躲在伞下，或痴痴地笑着，或含情脉脉地对视，彼此只在对方的眼里。这样的雨夜，我站在布满落叶的树下，看着霓虹微雨里有人从我年少懵懂的年代里走了出来。

我不清楚现在的年轻人是如何确立恋爱关系的，我们那个年代是写情书。学校门口精品店里出售一张张五彩缤纷且带着香味儿的信纸，再笨拙的男孩子，也会去买了印有心心相印的信纸，夹在课本里偷偷带回教室。然后，在某一个课间，于信纸上写好的情书就会适时被塞进女生的桌斗里。那些年，我写过的情书不计其数，但都是帮别人写的，为自己而写，只有一次。

曾经，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她的父亲是警察，母亲是老师，家在南大街市场后面的居民楼里住。偶尔的周末，我会一个人走到她家楼下的巷子里，期待与她有一次浪漫的偶遇。但是很奇怪，好似命运一直在捉弄我，我常见她弟弟从小区里踩着滑板出来，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她。那时候，她在三年级十四班，我在二年级六班，我的教室正好就在她的教室正上面。有一次，我在侧楼去倒垃圾，回来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见她坐在教室最后一个窗户靠窗的位置。于是，我也想办法换到了自己教室的那个位置，这样，我就正好坐在她的正上方。与她坐在同样的位置，看窗外相同的风景，我想，这样我们便会有很多契合的地方。

有一次，午后第一节自习课的时候，前桌给了我一个苹果。桌斗里恰好有做手工剩下的毛线，我便用毛线系成一个十字网兜，把苹果塞进去。然后，用长长的毛线将苹果如钓鱼般从窗户放下去。教室里静悄悄的，前排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后排的同学都在睡觉，那些头枕在桌沿上埋头向下的，多半是在桌斗里偷看课外书。苹果从三楼的窗户垂到了二楼的窗户，但是没人发现。窗户外面就是学校的围墙，围墙里面有几棵杨树，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为了让女孩发现，我把绳子轻轻抖了几下，苹果在空中翻滚跳舞，差点砸到了玻璃上。突然，楼下一只白嫩的小手抓住苹果拽了进去，我的心怦怦狂跳，面红耳赤，好像做了小偷被人当场抓住一般。我同桌睡觉枕麻了胳膊，换了个姿势。看见我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赶忙说没事。

悄悄将头探出去，再看窗外，苹果已经被取走了，但是毛线上绑着一个纸条。我激动地将纸条捞上来，忐忑地打开，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字：谢谢楼上请吃的苹果。趁着同桌没有发现，我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塞进衬衣兜里，心里对女孩的好感又增进了几分：大方有趣，甚至有点古灵精怪。自此之后，我们便在老师和同学的眼皮底下开始了楼上楼下的书信往来。我们聊天的内容广泛，从诗词歌赋聊到星星月亮，从课程内容到喜欢的作家和书籍，从兴趣爱好到当下流行起来的网络。因为学校三令五申强调，且把网络描绘成一个有毒且易上瘾的事物，不让学生进网吧，她便怀着好奇的心情问我，我给她讲述了网络的好处，并且帮她申请了第一个QQ账号。那个账号里只有一个好友，就是我。

因为信件放下去时随风招摇，太过显眼。我们的通信很快被她的同学发现。一时间，下课铃一响，便有人冲上来，围观楼上的男孩是个怎样的人。而我在下课时就拉着同桌走到教室外面，站在楼下男生的旁边，听他们在楼道里讨论我，感觉新奇而又刺激。并且，我还买通了我周围的一些同学：倘若楼下有人问起，就说上课座位都是换着坐的，没注意那边坐的是谁。因为同学之间议论纷纷，我们只好把书信来往的方式改成了网上留言。自此，我每天最开心的便是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悄悄地跑去网吧和她聊半个小时。

高考结束后，她的QQ号一直黑着。有次在她家楼下乱转，听见她妈和别人聊天，说她高考成绩很满意，假期去外地亲戚家了。那个暑假，我常常偷偷跑去网吧，登上QQ的时候，希望“滴滴滴”闪动的头像是她。我开始成天胡思乱想，我在想，通信这么久，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倘若我出现在她的面前，我们应该如何开口问好，如何微笑着告别……而等我再次看到她的信，已经是她即将离开的时候了。

她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我和朋友一直徘徊在她家楼下。八月末，白天很热，深夜却很冷。我和朋友坐在路边树下一边喝酒一边唱歌，朋友以为我和家人吵架了心情不好，却不知道楼上的某个窗户里是我喜欢的人。而她，即将离开这座小城。寂静的凌晨，当我们萎靡地坐在路边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楼上有人打开了窗户。一个黑影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手一挥，飞过来一架纸飞机。飞机落地的时候，我们再看窗户，已经又关上了。

捡起飞机，是用粉红的带有香味的信纸叠的。轻轻拆开，上面依然是那娟秀的字迹。她说，我知道你是谁。然后告诉了我她的大学名称，说希望能在那座城市遇见我……那是我迄今收到最暖的信，即便是在这秋意肃杀的季节想起，那架纸飞机也会带着青春的悸动和温暖穿透细雨中的霓虹来温暖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