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性骚扰：无解的难题？

■ 刘小楠

据《纽约杂志》近日报道,因严格教育女儿而闻名全球的美国华裔“虎妈”蔡美儿的丈夫杰德·鲁本菲尔德遇到麻烦了。耶鲁大学法学院教职员工本周收到邮件,称法学院教授鲁本菲尔德因被指控有性骚扰行为,将暂时停职两年并立即生效。将来复职后,他也不能教必修课或小组授课,与学生的交流也将受到限制。

性骚扰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个棘手的充满争议的话题。如何建立公正、中立的性骚扰防治机制，消除学生和教职工的顾虑，使大家确信这样的机制和程序可以保护自己是至关重要的。

耶鲁大学根据美国《教育法修正案》第九章、美国教育部的规定以及耶鲁大学所在的康涅狄格州的立法，在防治校园性骚扰方面做了很多尝试，积累了一定经验，也仍然面临一些困境。

学校主导与学生参与

耶鲁大学把性骚扰放在不当性行为的框架下进行防治，把性骚扰界定为不受欢迎的性挑逗、要求性好处或其他带有性本质的口头或身体行为，性骚扰可能发生在教师和学生、学生和学生、或教师和教师之间。此外性侵犯、亲密关系暴力、纠缠等也属于不当性行为的范畴。本文更侧重于讨论师生之间的性骚扰问题。

耶鲁大学防治性骚扰的机构主要包括第九章协调员办公室、性骚扰和性侵犯应对与教育中心和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

第九章协调员办公室是防治性骚扰的统筹协调机构，由学校的副教务长（属于校领导一级）来担任总协调员，各学院指定一名高级管理人员或教师担任副协调员。协调员的主要职责包括：跟踪和监测性别歧视和不当性行为事件；确保大学有效回应每项性别歧视和不当性行为方面的投诉；在适当情况下进行特定的调查。协调员了解并提供解决投诉的各种选择和途径的相关信息。协调员与大学其他性骚扰防治机构密切合作，致力于为耶鲁大学的学生和教职工提供良好的学习、教学和工作环境。

耶鲁大学性骚扰和性侵犯应对与教育中心一天24小时全年无休地为耶鲁大学的学生和教职工提供性骚扰和性侵犯方面的咨询、心理辅导和投诉协助。

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负责处理对不当性行为的正式投诉。其40名成员都接受过专门培训，每个正式投诉的案件都由该委员会从40名成员中选取5名组成听证小组来审理裁定。

校园性骚扰防治机制由学校主导，但也应强调学生的参与和主体性，而不仅仅把学生当作被保护的客体。例如，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的40名成员中，除了教师和行政人员，也有10名左右的学生成员，占25%。这些学生成员同样可以参与该委员会听证，讨论决定应答者是否存在违反学校规定的不当性行为。

然而，学生成员不能参与涉及教师性骚扰事件的听证程序。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认为，涉及教师的投诉由其同事评判，结果将更具有正当性。但是一些学生并不同意该委员的这一看法，而是认为有学生成员参与到涉及教师的性骚扰事件的听证程序中将更能保证结果的公正性，因为学生对师生之间的权力关系有切身的体验。

此外，也有很多学生认为耶鲁大学性骚扰防治机制中的学生参与不够充分，因此自发组成了一系列学生组织。例如耶鲁大学法学院的学生成立了第九章工作小组，协助法学院的第九章协调员进行性骚扰培训与咨询。

中立和正当程序

正式的投诉处理程序通常需要60~90天的时间。为体现中立性，减少预判，在整个程序中，双方当事人被称为投诉者和应答者，双方享有对等的权利，均拥有充分表达的机会。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为双方当事人提供顾问，当事人也可以自行选择顾问。顾问虽然不能在调查和听证的过程中替当事人发言，但是可以提供感情上的支持以及程序上的指导和帮助。

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邀请专业的第三方作为事实调查员调查性骚扰事件，事实调查员都具有法律背景，而且外请的专业人员更中立客观。事实调查员会与双方当事人充分沟通、了解情况，撰写调查报告给委员会审查，事实调查员的工作就此完成。

每个正式投诉案件的听证小组由从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的40名成员里选取的5个听证员组成，双方当事人都可以申请听证员回避。在听证的过程中，双方都会接受听证员询问。双方当事人不会同时出现在听证的房间，但是可以在旁边的房间中通过视听设备观察到整个听证过程。如果当事人认为事实调查员的报告有错误或遗漏，可以在听证会开场或与听证小组面谈时提出。

5个听证员根据事实调查员的调查报告和听证询问情况讨论，按照优势证据标准来形成决议，并撰写结论报告，其中包括应答者的行为是否违反学校的规定构成性骚扰以及处罚意见。最后由学校的相关负责人做出认定和处罚决定。如果相关负责人不同意听证小组成员的结论性意见，需要与听证小组讨论，以保证学校不会因为学校利益而偏袒教授，尤其是知名学者。双方当事人均可在决定做出后5天内以书面形式提起申诉。

一旦被投诉的教师被认定为对学生实施了性骚扰，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和学校相关负责人会根据具体的情况给予教师不同的处分。例如，在情节较轻的案件当中，可能让教师参加关于正当职业行为的培训或让教师签署协议，保证其不再跟投诉者有任何联系。在情节更为严重的案件中，可能对实施性骚扰行为的教师给予禁止教课、禁止担任辅导员、禁止其参与有学生的社交活动或进入学生社区的处分，甚至可能给予停薪、停职或被开除等处分。

对于正式的投诉处理程序，耶鲁大学的学生仍然存在诸多顾虑，例如，因正式投诉程序烦冗，或者担心隐私泄露、受到打击报复，而对启动正式投诉程序望而却步。

为了避免这些风险和麻烦，很多投诉者选择提起“非正式”投诉。在非正式投诉过程中投诉者向性骚扰和性侵犯应对与教育中心、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或第九章协调员告知情况并进行咨询。第九章协调员可以进行非正式调查，根据具体情况给投诉者提供相应的调整和便利，例如换课；也可以与应答者协商，建议其不教某门课、参加性骚扰防治培训或不与投诉者联系。

由于非正式投诉过程中的案件未经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听证会处理，因此，学校无法对应答者采取强制性措施。但是，由于“非正式”的投诉者仍有启动正式投诉程序的可能，所以仍会给应答者一定的压力。

当事人的隐私保护和心理辅导

耶鲁大学的性骚扰防治机制非常注重保护当事人隐私。

首先，性骚扰和性侵犯应对与教育中心对性骚扰和性侵相关的咨询和服务不做任何记录，咨询者可以匿名，所有来电信息也都是保密的。

其次，与第九章协调员的谈话是保密的。虽然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大学可能基于社区安全的需要而必须与相关管理人员共享有关不当性行为的信息，但是，在任何情况下，谈话人的意愿和隐私都会得到充分考虑和保护。

再次，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成员必须接受保密协议的相关培训，培训要求其对有关案件的所有信息严格保密。性骚扰事件一旦进入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的正式投诉程序，甚至对第九章协调员都严格保密。除了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程序中的顾问、家庭成员和律师外，各方不得向任何人披露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文件，否则将会受到纪律处分。

但是，保密和隐私保护也有一些例外情况。例如，涉及暴力的投诉，如果保密可能会危及投诉人的安全或耶鲁其他成员的安全或者福利，这时大学就可能需要打破保密原则。此外，在诉讼或政府调查的情况下，大学可能无法保证校不当性行为委员会记录处于完全保密的状态。

耶鲁大学也很重视加强对受害者的心理疏导，性骚扰和性侵犯应对与教育中心的工作人员由受过专门培训的心理咨询师和社工等专业人员组成，不仅提供性骚扰方面的咨询，并可以在受害人寻求救济的过程中提供陪伴，为受害人提供专业的心理辅导。此外，学校也设有心理健康和咨询中心，这些机构在缓解性骚扰受害人精神创伤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前景与走向

今年美国教育部发布的一项关于校园性骚扰的新规定于8月14日开始生效。新规定进一步扩大了校园性骚扰的范围，将约会暴力、亲密关系暴力、纠缠等也纳入性骚扰的范畴；更加明确地允许采用调解等方式来解决校园性骚扰问题；允许学校在处理性骚扰投诉时选择采用“优势证据标准”或者“明确且有说服力的证据标准”……耶鲁大学也正在根据教育部的新规定调整学校的性骚扰防治机制，这些变化主要集中于程序问题。同时，耶鲁大学也表示美国教育部新的规定并没有改变学校的基本理念：即性骚扰与耶鲁大学的校园文化相抵触。耶鲁大学将继续致力于解决不当性行为问题，培养尊重和包容的文化，保障所有成员追求他们的学术和职业抱负。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人权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