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闻槐花香

它们一捧捧、一束束地聚集在一起，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肆意盛开，有的花蕊怒射，有的低眉施黛……它们恣意地随风摇曳，略带甜味的阵阵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我浸在这花香中，仿佛这一刻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林香媛

今年的北京城比往年热些，但京城槐园里的槐花依旧如期开放了。四季里，春夏秋冬皆有名花来勾魂摄魄，冬赏腊梅，秋赏菊，春赏玉兰，夏观荷。极少听说有人会在夏日里，长途跋涉去哪里赏一树的槐花。槐花不似玉兰，有风流雅士赋予的高深气魄；不似荷花，有花开满池时的惊艳；不似菊的淡雅，也不似梅那样坚毅，但却在我心中荡起过涟漪。

之于槐花，我有着深切的感情。不仅因为它香得沁人心脾，香得令人难忘，更因为风起之时槐花香，有着家乡的味道，幸福的味道。

小时候，外公家的院中有棵大槐树，它弯弯曲曲的枝干努力向上伸展着，树皮上长满了皱纹，像极了外婆的手，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我站在树下，看不到树顶。每年，老槐树都会开出绚烂的槐花。槐花的花朵很特别，因为树冠很大，槐花开得也特别多，一摞摞，一簇簇，似串串珍珠点缀于翠叶间，雪白如圣洁的仙子。这一树梢雪白的、芬芳的槐花，彼此欢笑，彼此打闹，好一幅活泼热闹的画面。微风徐徐吹来，香飘满院，香气还引来成群的蜜蜂嗡嗡地叫着，争相汲取这甘美的花蜜。

这棵老槐树既是见证我成长的“长辈”，也是我两小无猜的“玩伴”。它有一双聆听我心事的“耳朵”，还有一双逗我开心的“双手”，外公说它浑身上下都是“宝”。那时候，夏暑天，没有空调，这棵老槐树树下那浓浓的一片绿荫为我提供了纳凉玩耍的宝地，那浓密的树叶，就像夏天里一顶永远挺立的绿伞，为我遮阳，为我挡雨。我常常在晚饭后的黄昏，闻着槐花的清香，哼着欢快的儿歌，撒欢似地在老槐树下骑着我心爱的小三轮。

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有外公外婆的蒸槐花。每当槐花飘香的季节，外公就会用竹竿做工具，把竹子的头部用镰刀削成尖儿，再用斧头轻轻地劈开到适当的位置，然后把铁丝绑在竹竿裂缝的最下面，以防止无限裂开，把挂满花朵的小树枝从大树上拽下来。这时候，我和外婆就开始拣地上的树枝，把一串串的槐花摘下来放到篮子里。看到特别新鲜的槐花，我总是忍不住放进嘴里，现在想起来那种香甜的感觉，还是会流口水。摘完槐花，外婆总会细心地用水把它们洗净、控干，洒上面粉拌匀，然后放在笼屉上蒸，蒸好后放上蒜泥、盐和香油拌匀。这样，一份香喷喷、甜丝丝的蒸槐花就算大功告成了。不用外婆催促，我就勤快地把小桌子、小凳子搬到院子的老槐树下，静候佳肴。蒸槐花味道香浓，吃在嘴里香香甜甜的，是儿时舌尖上的美味，也是留在我生命里最深处的暖心记忆。因为，这不仅是一道美味，还饱含着外公外婆对我深深的爱。

外公，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在村里的生产队当会计时，他总是戴着一顶贝雷帽，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帽子里总会有一张纸，耳朵上会夹着一支笔。炎热的夏天，外公总会带我到槐树底下乘凉，他常常教我背唐诗，坐在藤椅上给我扇扇子，赶蚊子，我给他背诗词、讲故事，背会一首就奖我一件小玩意，那个时候，我感觉记忆力超强。他最得意的事就是让我在到访的邻里乡亲面前表演背诗，锻炼我不怯场、不紧张，听着乡亲们的夸赞，他很有成就感，总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几十年如一日的粗茶淡饭，外公外婆是那样的勤俭节约、艰苦朴素，虽然他们的经济条件在当时的村子里算是好的，但总是教育我，一定要节约粮食、杜绝浪费。但遗憾的是外公因病去世得太早，我还没有尽到一份孝心，他就离开了我们。他没有看到繁华的北京，没有等到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没有看到我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可爱的孩子。我多么希望他能看到这一切，可惜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这个愿望。15年过去了，每年，我都会去趟京城槐园，看看那里的槐花，回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外公勤劳善良的朴素品格、宽厚待人的处世之道、严爱有加的朴实之风，其实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激励着我、鼓舞着我，其实他一直未曾远去，只是换了个地方，在天堂里，继续呵护着他的小孙女，希望她过得开心、快乐。

槐花装点了我的童年，溢满了外公外婆暖暖的爱，也寄托着我的思念。阔别家乡已经27载，因工作的关系，我很少再回老家的院子了。

6月初，北京的疫情有所缓和，我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决定带着外婆，带着儿子，到京城槐园转一转、看一看。我搀着外婆的胳膊，母亲拉着儿子的小手，沿着小路往公园深处走去。阵阵微风袭来，空气中飘来了甜丝丝的香气，多么熟悉的味道！看到满树的白色花海，我心头涌动。它们一捧捧、一束束地聚集在一起，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肆意盛开，有的花蕊怒射，有的低眉施黛……它们恣意地随风摇曳，阵阵略带甜味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我浸在这花香中，仿佛这一刻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3岁的儿子是第一次见到槐花，兴奋地对太姥说“太姥，你抬头看，这是什么花呀，这么美？” 我心头一颤，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这不就是我小时候问外婆的问题吗？似曾相识的画面，让我有点时空倒流的感觉！幸福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两个月前，我们把外婆接到了身边生活。这段日子，我每天下班，远远就能看到外婆搬着凳子坐在小区门栋门口抱着儿子和母亲一起等我。那种温暖，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这槐花飘香的季节，我终于可以像个孩子一般围在外婆身边，牵着她的手，陪着她，我想，外公在天堂一定能够看到……

槐花香甜醉心扉，魂牵梦系故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