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错失做秦人女婿的机会,就视这款砖茯茶为朋友吧。
■ 刘放
同事送我一份茯茶,产自泾水渭水之畔,是两块砖状的熟茶,发酵茶。贴近鼻端闻,味道很不错,有一种糯米饭的香味。再看包装纸上有一句话,曰:老百姓喝得起的好茶。这其实是这款茶的自我定位,一下子就从感情上拉近了我:俺就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百姓一员啊,喝杯茶,劳作中的悠闲喘息,用得着踮起脚尖去高攀什么吗?
泡饮两次,感觉相见恨晚。橙红的茶汤,涩中蕴甘,香气沉稳。而且很耐泡,一个晚上续水十来次,仍然有色有味,符合我的使用和审美价值取向。
泡这款茶的开始,要将茶砖敲下一小块。这个敲茶砖的过程,又有美妙联想,就是高高脚手架上的盖房泥瓦匠在工作。记得我们乡下,称这种泥瓦匠为“砌匠”,自觉感情色彩很好,起码比泥瓦匠的称号好。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垒砌,右手拿砌刀,左手拿砖,有时还要如厨师抖动手中炒勺翻动佳肴一般,他们会左手将砖丢在空中翻转,选择正反,然后飞快地用砌刀挑起和好的水泥,一刀涂抹在砖上,一刀涂抹墙上,再飞快地将砖码砌上墙,眯起一只眼,看看这块砖与墙体线的位置,左右敲敲调整,随后满意地一敲砖面,再进行下一块砖。这个墙体上劳作的砌匠,与爬格子的写稿人有得一比,仿佛锤炼字句般于推敲中一砖一砖砌墙。尤其是进城盖高楼大厦,烈日下,几十层高的墙体上,自己被衬托得小如蚂蚁,或者蜂巢中辛勤的工蜂。他们吃住都是底层,却将蓝天白云砌在砖泥之中,将自己的汗水和梦想也和在砖泥之中,往高高的天空码去,砌去,垒去。他们自己肯定住不起这房子,但粗糙的手盖宏伟精美的房子。砌匠在劳作,这也像创作大部头的写字匠们的劳作吧?
我也是写字爬格人,写爬中,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少不得一旁有一杯浓茶伺候。像突突冒烟的拖拉机,总少不了一大箱柴油暗中相助。这个工作茶,风花雪月的碧螺春明显劲道小了,价格又贵,我平素的选择一般是炒青,价钱不过碧螺春的几十分之一,茶汤浓,耐冲耐泡,口感虚,品饮之际心情也好。打个比方,游山玩水可以带着撑阳伞的娇滴滴时尚女子,而烈日下劳作的女伴,头戴草帽,汗水渍得眼角疼,必须非从小干活惯了的普通家庭女儿不可。这个角色,最准确而贴切的,就是西北人的称呼:婆姨。
西北的女子,黄土高原奠定了她们的底色,不如江南妹出身粉墙黛瓦,面目没有那般黑白分明地弯眉皓齿。她们的父兄给她们盖的房子,墙厚近米,由黄土夹板夯实,名曰:干打垒。黄土高原的女儿,海拔给了她们双颊有褪不掉的腮红,从小习惯挡风沙而半眯眼睛,也就不如江南妹那般顾盼伶俐,明眸善睐。但她们有干打垒一般结实的身坯,早起晚睡,料理一家老小,就像传说中的田螺姑娘!
这西北的女子,不就像这茯茶?或者说茯茶就具备了西北女子的特性和美德?
一款来自西北的茶,激起我万千柔情。我曾在西北工作过四年,在白雪皑皑的祁连山下,在辽阔坦荡的河西走廊,从二十三岁到二十七岁,可惜我命中无福,没能娶一位西北女子。
可能有人会笑我作文跑题,说茶就说茶,再说,茯茶到底有什么特性还没有讲到,至少得讲讲为什么叫茯茶吧?“茯”字是何意思知道吗?
茯茶是陕西咸阳人于十四世纪发明的发酵茶,必须要“关中气候、泾渭之水和秦人技艺”三合一,因其功效类似土茯苓又形似砖块,故名“茯砖茶”。这里追踪溯源到了土茯苓这款中药。《本草纲目》有记载:土茯苓,甘淡,解毒利湿,通利关节,善治湿热疮毒。临床常用燥湿止痒,多立竿见影。原来有这么显著的保健功能!
茯茶就是这么待人友善,功德无边。
乡下长大的人,对土茯苓再熟悉不过。字典上它有很多别名,如:禹余粮、刺猪苓、过山龙、硬饭、冷饭团、仙遗粮、土萆薢、山猪粪、山地栗、毛尾薯、狗老薯、饭团根等等几十个,都是极贱的名,像乡下孩子的名字。我们家乡叫“猪婆籽”,山野干瘠的地方多得很,饥荒之年挖出来磨粉当粮果腹,还可晒干当柴烧,却不知有诸多的药用和滋补功效。这岂不是也算另一种无缘或无福?
今生错失做秦人女婿的机会,就视这款砖茯茶为朋友吧。在湿热的江南生活,能结缘产自秦地的朴实茶,提神解腻之际,还能生出诸多的联想,值得深深地爱而敬之!值得我由茶而思人,想到自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