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迪：凭对场景的真实感觉去拍摄

2020年7月21日，第三十一届马赛国际电影节公布片单，有两部中国纪录片入围。其中一部，是“95后”女孩王思迪制作的19分钟短片《散买卖不散交情》。影片记录了她在北京疫情一级防控期间与父亲的远程对话，并展现了再婚母亲的重组家庭生活。

王思迪心目中的好电影就是那种哪怕是截取人物的一瞬间也能表现出他们一生境遇的作品。

■ 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见习记者 韩佳宁

七月一个周日的午后，五道口六月花园咖啡馆，王思迪披散着微卷黑色长发，圆圆的脸上有点婴儿肥，上翘的黑色眼线偶尔从她一双笑眼尾部露出，小巧的下巴随着笑容微微上翘。

刚刚从大连的纪录片剧组回来，王思迪自我隔离了两周，她说自己突然从很忙碌的状态回到年初时的清闲状态，有些迷茫。

意外的荣誉：入围马赛国际电影节

得知自己的作品入围马赛国际电影节的时候，王思迪感到很意外。去年年底，从美国一所公立常春藤学校的电影导演专业毕业后回国的王思迪，打算过完年再投简历，没想到，因为疫情的关系在家里一待就是4个月。从高中时就出国留学，这是王思迪七年以来第一次和母亲的重组家庭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

今年三月，王思迪在黄骥导演的微博上看到她和大冢龙治的“发现身边疫情影像训练营”，就报名参加，拍摄了一部结营习作《散买卖不散交情》。一人掌机、两个机位，拍摄自己日常的生活。在她的家庭空间里，不仅有同一屋檐下的母亲、弟弟和继父，还有透过语音电话发声的父亲。用影像表达出疫情期间“不在场”的父亲在女儿生活中的存在感，就是她的创作初衷。

疫情强化了被拆解的家庭的原成员之间互相隔离的现实感，同时加强了重组家庭的空间亲密度。继父和弟弟时常闯入镜头，打破了本意只聚焦母亲的拍摄计划。而在女孩房间里，父亲的语音电话构筑了另一重家庭氛围。

交上习作后，训练营的两位导师建议她去投几个电影节。“大冢老师甩给我一个电影节名单，里面都是我上学期间望尘莫及的影展，我说这是逗我玩儿呢吧。但还是试着先投了马赛电影节，因为选片的标准比较适合我的这个作品，且相对来说报名费比较少。”

马赛国际电影节的前身是马赛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作为法国传统三大纪录片电影节之一，一直致力于发现和支持新纪录片导演。贾樟柯导演的《公共场所》、王兵导演的《铁西区》都曾获过评委会大奖。

没有想到，拍摄和制作时间不足四天的《散卖买不散交情》竟入了围。

《散买卖不散交情》：直面再婚家庭子女的现实与记忆

影片开始于女孩与父亲的微信语音对话。

摄影机对着房间的窗户，玻璃的倒影勾勒出一个年轻女性在卧室内接听电话的影像，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对面公寓楼里闪烁的灯光。母亲在家中生疏地自测血糖、继父和弟弟取菜回家时戴着口罩等细节，透露着他们正处在北京疫情防控等级较高的时期。

没有任何背景说明，影片的声音和画面已经让观众明白：北京疫情防控期，人们把自己关在家里，女孩与生父不便见面。女孩的父母离异多年，女孩与母亲的重组家庭一起生活。生父生活在别处，但依然关心女儿和前妻。

摄影机主要关注的对象是“缺席”父亲的语音电话和“在场”母亲的家庭生活，中间插入两段十几年前的家庭录像。当母亲突然发现镜头，冲镜头做鬼脸时，母亲和继父的现实影像中断，父母未离婚时的历史影像切入——在女孩六岁的生日宴上，青年时期的母亲对着父亲的DV镜头做了个鬼脸。母亲在不同时空中做出的相同动作，是女孩的两段家庭经历融合的视觉触点。另一个触点是“继父/父亲”在厨房靠近窗台的位置：现实影像中，继父打鸡蛋做饭；历史影像里的生父在剥荔枝独食。两段历史影像分别由女孩的父母掌机，记录了当时他们眼中的配偶和女儿。

将家庭的现实与历史的影像交叠在一起，是王思迪的一次影像实验。

“我一直以为，我小时候的影像都是属于我自己的。”王思迪说，“但是当我现在看过去的录像，我就发现那些影像其实是属于我父母的。从镜头里我能特别清楚地看到他们关系的变化，这种感觉很奇妙。”

创作谈：捕捉对现实场景的影像敏感

“我拍摄时没有刻意去设计分镜，就是凭对场景的感觉去拍摄。”王思迪说，“例如我和我父亲的对话场景，法国评委以为我是分两天拍的，其实是同一晚上，但是机位不同，还剪成了两部分。我们刚刚开始聊天的时候，我把摄像机对准窗户，因为我疫情期间经常在那扇窗户面前发呆。没想到看素材的时候还挺有隔离的感觉。后来我们讨论了一个我们都感兴趣的话题，我觉得我和爸爸的关系近了一些，就把镜头转回来了。”

黄骥导演对这部作品的评语是：“王思迪的作品是很私人的。她的视角很特别，也有自己的态度。只是，她可能在拍这个片子之前没有意识到，一开始拍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要拍出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出来，但是拍着拍着她就知道了。”

王思迪说自己跟黄骥导演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创作方法，就是让非职业演员去体验角色的经历，再把真实的经历演出来。用真实感受和体验去做一个作品，虽然是一种比较“笨”的方法，但她认为这或许正是她擅长的。

“我很明确地认识到我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导演，能把电影制作当职业，去做‘行活儿’。”王思迪无奈地说道：“我不能凭空把一个题材变成电影，我没有这种天赋。可能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对现实场景的影像敏感，偶尔能发现真实场景的那种神秘的电影感。”

王思迪的毕业作品《幸运女孩》，让她获得了美国青年导演电影节“新人奖”“面向未来·观众选择奖”。尽管导演之路的起点并不灰暗，但她仍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融入电影行业。她的同学毕业后多是去了好莱坞，但她却没有选择进入这个电影工业强国的生产水流线。

王思迪喜欢美国女导演凯莉·雷查德、韩国导演李沧东和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她心目中的好电影就是那种哪怕是截取人物的一瞬间也能表现出他们一生境遇的作品。

毕业后回国适逢疫情，影视行业制作环节整体休工，王思迪索性享受家庭生活。爸爸在电话那头出谋划策，让她写写离婚题材的剧本。爸爸以葛优在《非诚勿扰2》里的著名台词为她点明创作的核心精神——

“散买卖不散交情，这事儿不悲凉啊丫头。”手机里传来父亲的声音：“爸爸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