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

■ 张峥

13岁的女儿和一切追星族一样，热爱着那些花样美少年，对当红明星如数家珍。一次她赞叹说：“我以后一定要找个最帅的男朋友！”我调侃道：“如果那个人只有帅，却非常无趣，你也要吗？”她迟疑地问：“你整天说这个人有趣、那个事无趣的，到底什么是有趣呀？”我说：“等你自己以后慢慢体会吧，我只想告诉你，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他们会让你觉得这个世界特别美好。”

我一直以来都是凭感觉将所接触的人分为有趣和无趣，而且越来越有意识地远离乏味的人。“把人分成好的和坏的是荒谬的。人要么是迷人的，或者乏味。”王尔德的这句话真是深得我心。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子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但贾母却是个例外，年过七旬的她，依然有着不同于王夫人、邢夫人的鲜活。

比如湘云、宝玉等人跑到芦雪庵烤鹿肉、赏梅联诗那次，贾母忽然带着几个小丫鬟欣然前来。她的到来，在这些年轻人中并不违和，因为贾母与他们同样能够体味这良辰美景。远远地看见宝琴和丫鬟抱着梅瓶站在山坡上，贾母说画上也没有这样的景致，她比那些年轻人更能跳出现实，用审美的眼光来打量这一切。她没有活成“鱼眼睛”，始终怀着对美的热情、对生活的热爱，并拥有对美好生活的建构能力、品味能力及享受能力，仍然和那些年轻人一样醉心于生活。

“生活是很好玩的。”我最喜欢的作家汪曾祺这样说。汪曾祺实在是个有趣的老头儿，达观、洒脱、随性，吃小吃，品美食。兴之所致，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美滋滋地喝上几杯，然后铺上宣纸，随意画两笔。他和父亲、儿子的关系都很融洽，小时候就可跟父亲“多年父子成兄弟”，让老子给儿子点烟；有了孩子之后，又允许儿女甚至孙辈跟他没大没小，叫他“老头儿”。

他热爱真实普通的生活，总能将那些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化成平和的文字。他曾被下放到张家口的沽源马铃薯研究站，在那里他研究了马铃薯的多少种吃法和多少种画法，并自称“马铃薯专家”，还完成了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

他白天画马铃薯，晚上看《容斋随笔》。画一个整薯，还要切开画一个剖面，画完了，薯块就再无用处，“于是随手埋进牛粪火里，烤烤，吃掉。我敢说，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马铃薯的，全国盖无第二人。”清苦的生活，在他笔下却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现在的人喜欢说，“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这份“少年感”应该无关年龄、容貌、学识、地位等，它在于历尽千帆后仍怀有对自然的敬畏、对世界的好奇、对他人的宽容，内心仍然柔软温润，随时发现美好并为之感动。

我猜汪曾祺的“少年感”被完整保留下来，是因为他心里有爱，正如他所言:“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是花木那样生长，有一份对光阴的和季节的钟情和执着。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