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的时光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背着双肩包的神采飞扬的孩子，穿越人群去见爱人。

一个青涩的面孔背后便是一段难忘的时光。想起那时候所说的话，以及那时候的梦想，我们宛若穿越时空，在捕捉很多年前于某个路口遗落的回音。

■ 杜华辉

我常常在想，一个人和一座城市的关系有多么微妙。当年，我与这座城市也是一见如故，但在生活了11年之后却渐渐陌生。我永远都记得那个背着双肩包的神采飞扬的孩子，穿越人群去见爱人。这么多年来，有数不清的夜晚不能安眠，在黎明时分，一个人蹲在阳台上，看楼下马路上稀稀落落的车辆驶过，看远处市区的灯火霓虹，独自审视这座城市。多年行走其间，其实在内心，我与这座城市始终若即若离。

2008年，我与小野认识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落花遍地的时节。那时，我住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旁边的鲁家村。城中村的街道就是狭窄的小吃一条街，楼下有一家好吃的烩麻食，老板是蓝田人，白白胖胖，性格很是和蔼。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持续寻找工作。每天下午四五点，街上人很少，很多店悠闲地长着嘴巴喘气，等待着晚上下班后的人潮汹涌。而我就坐在小吃店冲着街中央搭出来的凉棚下，点一碗鸡蛋烩麻食，以最缓慢的速度吃完后，还要坐在桌边看着路上的行人发呆。因为躲开了人流高峰期和饭点儿，老板也由得我去。

春末夏初的时光，我就那样坐在街边看人来人往，倾听他们路过时的话语，收集他们脸上哪怕一纵即逝细微的表情。

之所以不回租住的地方在床上躺着，是因为那间房子只有四五平方米大，里面放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便再无转身的地方。即便是在白天，房间也漆黑不见五指，水龙头就长在窗户下面，人们洗漱用水时的声音就像在我房间一样。与其被关进鸽子笼大小的房间，远不如坐在路边惬意温馨。很多时候，我能看见小野穿着背心短裤，踩着趿拉板儿走到与我相邻的桌边，要一碗肉丝烩麻食。久而久之，我们便相识了。心里猜想，他大约和我一样，也是刚从学校出来，在努力融入这个社会。

虽然那时候犹如龙困浅滩般艰难，但少年的眼神总是那么明亮。吃着面前廉价的饭食，眉毛却习惯性向上挑起，你能想象到吗？那时候我们的眼神里落满了星辰，神采奕奕。小野和我租住在同一户人家的不同楼层，除了在麻食店的饭桌上遇到，在别的地方再无相逢。我一直揣测，他是从哪里来，哪所大学毕业，专长是什么？我们在饭桌上的交流仅限于天气和网线。那时，房东家装了宽带，然后将本就不快的网络分给整座楼四五十户人家。那网络慢得打开个网页都费劲，更别说在线看影视作品和听歌了。不过当时我们都每天在线挂着下载。用长时间的在线折中如蜗牛般的网速。

直到有一天，我去楼顶晒被子，听见楼下有人在弹吉他，和弦拨动的指尖流淌出优美的音符，一张嘴，沙哑与明亮参半的嗓音在轻缓的叙述之间切换，是如此的迷人。站在被子下面，顺着歌声响起的方向看去，半开的窗户里有一个少年在弹奏吉他。他将吉他斜立在大腿上，跷着脚，趿拉板挂在脚趾上晃悠。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小野是学音乐的，他唱完一曲，抬头看向窗外的楼顶，恰好与我四目相对。他在房间里冲我招招手，举起啤酒瓶相邀，我便飞奔下去。

单身男孩的房间，狭小局促，凌乱不堪。那天下午，我们没有说太多话，基本上都是他在唱歌，我在聆听。唱歌的间隙，来一个碰杯。

后来有很多次，在傍晚的时候我们就在楼顶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人生下一步不知踩向何处的日子，我们萍水相逢，不问过去，只是愉快地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半年之后，他突然退租，去了秦岭深处的一个农村。我曾经去看过他，从西安出发，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到了周至县城，乘坐顺路农用车才能到达。那是一个破旧却又美好的地方，当地人称作老县城，山野间只有四五户人家。

残破低矮的城门在夕阳下宛如垂暮之年的老人，褶皱里藏满了故事。牛羊从草地上返回栅栏里，鸡鸣犬吠的炊烟里，土坯房的窗户里有灯光亮起来。山里的夜，格外寂静，从格子木窗破了纸的洞里看出去，山色鬼魅，星空低垂。远处的丛林里有猫头鹰的叫声响起，竟没有窗户下面的虫鸣悦耳。我们和衣并肩躺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聊了现状，又畅想未来。他问我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说:“没有找到合适的，但是人却要活着，所以只能暂时在一个网吧当网管，一边赚生活费，一边另谋出路。”我问他，“你呢，有什么打算？”他告诉我，家里给他两年时间自己闯，转眼一年已经过去了，如果到期闯不出名堂，就要回老家听家人安排。他说，他想去参加选秀节目。我开心道，你要是成功了，我的朋友里就有明星了。

后来的某一天，当网吧有人喊：“网管，死机了！”的时候，我收到小野发过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我走了。我大声喊：“重启！”然后发短信祝小野一帆风顺。之后，便没了他的消息。

时间一晃，很多年便过去了，期间手机换了好几次，原来的电话号码早已丢失不见。慢慢地，在这座城市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有了自己的社交圈，买了房子，用很多年时间融入当地人的生活。所有人都昂首向前，为了美好的明天而筹谋奋斗，只是一次偶然在某综艺里看到一个男歌手唱起黄昏的絮语和楼顶上的歌声，才发现，原来他就是当年的小野。他已红遍大江南北，俊美的面孔依然可以看出当年青涩的轮廓。

这一路走来，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我们所有的故事，皆是以这些人为标示进行归类。偶尔难眠的夜晚，思绪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回荡，一个青涩的面孔背后便是一段难忘的时光。想起那时候所说的话，以及那时候的梦想，我们宛若穿越时空，在捕捉很多年前于某个路口遗落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