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希望能尽早为大家举办现场演出,一个演奏家不能开音乐会,这种日子是难熬的。”我想这样回答安妮-索菲·穆特在3月27日录制的视频里说的这句话:对乐迷来说,没有音乐会的日子也非常难熬。可是,我们跟小提琴演奏家一样,相信好日子会回来,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在畅想安妮-索菲·穆特重登舞台时的风采了。
■ 吴玫
3月20日,德国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安妮-索菲·穆特在其个人网站上发布了一段视频。5分24秒时长的视频里,穆特女士一改往日舞台上总是一袭精致晚礼服的装扮,而是白色鸡心领无袖T恤配黑色紧身裤,齐肩金发也随意地挽在脑后。窗明几净的录制现场,看上去像是穆特的家,瞧她身后三角钢琴上放着的两个相框,靠近我们的那一个照片中人,不是指挥大师卡拉扬嘛。乐迷们都知道,卡拉扬是穆特的伯乐。1977年,13岁的穆特在卡拉扬大师老家萨尔茨堡的音乐节上一亮相,就得到了他的赏识,那以后,穆特获得了多次与卡拉扬同台演出的荣耀。
视频里,穆特在钢琴伴奏下,为惦念她的乐迷演奏了一曲巴赫-古诺的《圣母颂》。这首与舒伯特的《圣母颂》一起成为被演奏次数最多的同题音乐作品,原型是J.S.巴赫创作的《平均律钢琴曲集》第一首《C大调前奏曲与赋格》中的前奏曲。古典音乐发展进入到浪漫主义时期后,法国作曲家古诺被巴赫这一首前奏曲纯洁、宁静、明朗的气质所吸引,将其改编成更具歌唱性的标题音乐作品《圣母颂》。
无数次聆听巴赫-古诺的《圣母颂》,听得最多的版本是大提琴和乐队的演奏,那种乐队配置完成的这首《圣母颂》,沉郁而宁静;穆特在钢琴配合下完成的《圣母颂》,则更加明亮。在演奏过程中,就算隔着电脑屏幕,我也能感觉到春天温暖的阳光正在照射过来。
一曲终了,戴着口罩的穆特温和地寄语乐迷:“亲爱的朋友们,请耐心地待在家里。我们只有隔离,减少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才能将传染降到最低。我要对白衣英雄们以及在这个人类星球上保卫生命的天使们表达我的敬意和最深的感谢。让我们相拥于爱的怀抱,感受到团结的力量。”
不同于舞台上果敢、强势的安妮-索菲·穆特,这段视频,尽显了她女性特有的温婉。谁又能想到,乐迷还沉醉在穆特通过视频传递给我们的特别的关怀中呢,一个星期后,她的个人网站又发布了一段视频。这一回,没有音乐,素以貌美著称世界乐坛的穆特,明显老了,那一头金发,也灰暗了不少——我想,我的即视感一定与视频发布的内容有关:“我的新冠病毒测试显示呈阳性。我非常严格地隔离在家,希望能完全康复……”安妮-索菲·穆特笑着说。她话音未落,我的眼里已经有了泪。
喜欢古典音乐后,许多音乐家成了我的珍爱,穆特在我心中更有着特别的地位。相比当今乐坛上女神级的演奏家,她出现在中国舞台的频率比较高,因此,我们有机会认识多面的穆特。
2008年5月25日,穆特在上海大剧院举行独奏音乐会,当晚,她为汶川大地震的死难者加演了一曲巴赫的《G线上的咏叹调》。
对我,她还是一位将我的听乐能力向前推了一大步的音乐家。
2010年,安妮-索菲·穆特把自己的世界巡演命名为勃拉姆斯年。4月15日,巡演来到了上海东方艺术中心。
相比以往她的上海音乐会票务销售情况,这一场音乐会直到开始前都还有余票,为什么?因为曲目安排。《G大调第一小提琴奏鸣曲》《A大调第二小提琴奏鸣曲》和《D小调小提琴奏鸣曲》,用勃拉姆斯的三首小提琴奏鸣曲组合而成的一场音乐会,对不够资深的乐迷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像我,虽为穆特的粉丝,更愿意在现场听她与乐队合作协奏曲,而不是在一架钢琴的配合下演奏奏鸣曲。若不是远在广州的乐迷朋友打飞的来上海听音乐会的举动刺激了我,我大概要与这场音乐会中的精品,擦肩而过了。
奏鸣曲果然更适宜在演奏厅而非偌大的音乐厅里演出。整个音乐会过程中,知道穆特脾气的观众虽不敢造次,但他们在默无声息地做着小动作,我身后的那一位,时不时地用膝头顶我的椅子背,害得我总是分神。
最好的作品和最佳的演绎,还是“拽”着我很快进入到忘我的境界,特别是穆特开始演奏音乐会的第二首作品《A大调第二小提琴奏鸣曲》时,我已经微醺了。这首作品第二乐章,循例是慢乐章,在穆特和她的常年搭档兰伯特·欧尔吉斯的琴声中,在勃拉姆斯低回的音乐里,我回到了20世纪70年代的上海弄堂里。冬天午后的太阳静静地照在更加静谧的弄堂里,我们几个小孩在这好像停滞了的光阴里奔来跑去,心满意足——我的乐迷朋友说勃拉姆斯的作品可归类为常态的音乐,在穆特演奏勃拉姆斯第二首小提琴奏鸣曲时我领悟到了。有些作曲家,惊为天才,比如巴赫,常常能从庸常的生活当中抽离出去与神对话,我们享受他的音乐,是仰着头谛听;有些作曲家,惊为天人,比如马勒,常常将神的声音化作音符来考验我们,我们享受他的音乐,是“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无奈。
而勃拉姆斯,则是把我们的生活常态幻化成了美妙的音乐,他音乐里的喜怒哀乐距离我们这么近,更令我们宽慰的是,他的音乐,温暖多过阴森,关怀多过居高临下,至少他的三首小提琴奏鸣曲是这样的。第一首,别名《雨之歌》,有哀怨,也是轻愁,但很快就被动人的乐章覆盖了。第二首,别名《名歌手》,有对往昔岁月的追怀,更多的是对眼前美景的感叹。第三首,被他爱慕了一辈子的女人克拉拉·舒曼夸赞为“最好的杰作”的作品,我听到第二乐章“柔板”时,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爱尔兰诗人叶芝写给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毛特·岗的诗《当你老了》。都说勃拉姆斯在写这首作品的过程中,经历了几位好友相继病重和病故的困顿,可是,我们在作品中听不到沮丧。通篇都是热情和温暖啊,特别是总让我不能自已的第二乐章,勃拉姆斯用感人的旋律和柔情万丈的和声谱就了一部赞美诗。这美妙的音乐告诉我,只要我们心里亮堂,到哪里都会遇到温暖的阳光或者杏黄色的炉火。
那一场音乐会以后,我开始着迷室内乐。这10年里,钢琴奏鸣曲、小提琴奏鸣曲、大提琴奏鸣曲、弦乐四重奏等等室内乐作品,让我心醉神迷、流连忘返。我能从室内乐中获得如此大的乐趣,要感谢谁?穆特的那一场音乐会,帮助我勇敢地开始接受室内乐。
“我非常希望能尽早为大家举办现场演出,一个演奏家不能开音乐会,这种日子是难熬的。”我想这样回答穆特在视频里说的这句话:对乐迷来说,没有音乐会的日子也非常难熬。可是,我们跟小提琴演奏家一样,相信好日子会回来,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在畅想安妮-索菲·穆特重登舞台时的风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