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

游江/绘

■ 周甲禄 喻珮

“父亲膝下：流感突起，肺炎逼至，想父亲安康！恭惟父亲工作兢兢业业，是以稍有声望，日前升迁，感言良多。曾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将为患者尽心尽力，故常常早出晚归，于我偶有失信——抢救病人以忘时，误我培优也。某才学浅薄，不甚通世情冷暖，曾怪罪与您，望您见谅！日前流感横行，您于院中应多加留意，谨防传染。吾坚信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病毒肆虐的当下，亦如是。日月不居，时节易迈，亥猪将逝，子鼠已来，抟沙转烛间，又是一年，小女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女儿婉清再拜问起居”。这是武汉14岁的中学生孙婉清用文言文写给奋战在抗疫一线的父亲的一封家书，传递着一个女儿对父亲深情的问候、温暖的鼓励，以及对战胜这场疫情坚定的信心。

用“拜年帖”表达对医生父亲的祝福和敬佩

“提笔时，我已经有一周没见过父亲了。”孙婉清说。这其实是一幅“拜年帖”，为了写好它，她很早就开始筹备，还删改了很多次。

孙婉清的父亲孙鹏在华中科技大学协和医院急诊科和发热门诊工作，疫情暴发后，为了方便工作，也怕给家人带来传染风险，他就在医院附近租住，暂时不回家。

除夕前，父亲为年迈的奶奶送药，终于有时间回家吃了一顿“团圆饭”。“我给爸爸盛了饭，他就端着饭走到门口过道去吃，他怕把病毒传染给家人。”孙婉清回忆道。

这一次短暂的见面，孙婉清像家长一样嘱咐爸爸——“多戴两层口罩，注意身体，勤洗手，少吃外卖，多做饭。”

除夕之夜，孙鹏暂时处理完手头的工作，难得抽空给家人发来一张合影——8名医生身着防护服、口罩、护目镜三重防护，他让女儿猜猜哪一个是自己。孙婉清很快指着那个仅露出双眼的医生说：“这是爸爸！因为只有他的眼镜框是方形的。”

随后，孙鹏又发来了一张8名医生的背影照片。为了方便工作，医生们的防护服背面都互相写下自己的姓名，以方便辨认。他以这种方式告诉女儿“答案”，并附上一个开怀大笑的表情。

在孙婉清心中，她最担心的是爸爸有没有按时吃饭、休息是否充足。每天下午父女俩都会定时通话，而每次孙婉清总会问爸爸“吃饭了吗？吃的什么？”。有次爸爸回答“吃了，吃的圆子、青菜……”

“一听就是撒谎，因为他说的是‘青菜’，而不是具体的菜名。”孙婉清说。但是她并没有揭穿爸爸，她帮不上忙，亦无法分担。

“我以前觉得医生这项工作挺好的，有时和爸爸一起走在路上，有人认出他说‘孙医生谢谢你’，觉得挺自豪。现在真的觉得爸爸挺累的，选择医生这个职业，非常伟大。”

随着疫情的变化，同为医生的孙婉清的母亲张清也在随时待命。当她看到女儿信中写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她感到有些吃惊，因为这是医学生誓言的开头语——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耳濡目染中，女儿竟然将它牢记心中。此刻，重温这句誓言，张清心潮起伏，激动难平。“许多年来的细细体味，一点点明白这托付有多重，以及为这份承诺要付出多少。”张清哽咽地说道。

大年初一，孙婉清一大早就把这幅写得工工整整的“拜年帖”拍照给父亲看，以示新年的问候与祈愿。

“写得真好看！”一句由衷的称赞、一个竖起的大拇指、一个笑脸，这是平日里不善表达的父亲最外露的夸赞。

“爸爸用了一个‘真’字，这已经是莫大的表扬。孙鹏紧接着给女儿发来了一个红包，标注“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希望爸爸能平安归来，我想念他的拥抱很久很久了

孙婉清说，爸爸的心里总是装着病人，常常听他唠叨着“今天某某病人来看小病症，被我发现了癌症；还有某某病人，他来找我复查，情况好转”……

听得越来越多，见得越来越多，孙婉清逐渐理解爸爸的难处。最近她又想起爸爸不得已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当病人跪着抱着你的腿、求求你救他，那一刻你怎么能离开？这就是性命相托。”

女儿用这封“拜年帖”表达了对父亲职业的自豪和对父爱的理解。

张清随时可能也要上抗疫战场，她很担心女儿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这个冬天确实很难过。除了生活学习上的合理安排，我希望女儿能战胜内心的孤独和恐惧。”

但孙婉清却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将把大量独处的时光交给诗书与墨香。客厅一侧的书房内，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壁，除了少数的学术期刊、学术会议资料，几乎全都摆放着孙婉清的图书——《瓦尔登湖》《昆虫记》《边城》《平凡的世界》《京华烟云》……书房外的露台，简单放置着一个小书桌、一把小凳子，这就是她战胜孤独的“战场”。

孙婉清说，希望爸爸妈妈在前方安心工作。“饺子、包子、麦片、粗粮、面条，我可以吃5天，轮着吃，不会吃腻。”孙婉清自信满满。她为接下来自力更生的生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如果妈妈也上前线了，回家会很累，她也可以为妈妈准备晚餐。

“等爸爸回家，我想把这幅‘拜年帖’亲自交给爸爸。我想和他说，很高兴你可以回来。”孙婉清有些害羞，“希望爸爸可以抱抱我，我已经想念这个拥抱很久很久了。”

也是某一年的冬季，老师曾用粉笔写下一个句子，从此印刻在孙婉清的脑海中——“眼下正是一年中颜色最为单调的季节，目之所及，四处是裸露的黄色土地，以及遒劲的灰色树枝，但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