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礼物

■ 张峥

“妈妈，听着啊——”刚进门的女儿书包都顾不得放下，就拉住我念道“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怎么样？这首诗算吗？”

“当然算。这诗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今天语文课上刘老师给我们讲的，这首诗写得真带劲！念着也有气势。对了，多少首了？”

最近，我和女儿做了个约定，凡是她向我提要求买非必需品，就得满足我的一个条件。起因是这段时间她一直缠着我想要一双新的运动鞋，说现在的两双都鞋旧了，也不够漂亮。之前我是一口拒绝的，鞋是去年刚买的，既没小也没破，干吗又买？我可不支持她去和同学比拼高档穿戴。

她念叨了几次，我都没答应。上个周末，看她又在为这事悻悻然，我心念一动，说道：“这样吧，咱们来做个约定：你每背下来100首诗，我就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也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觉得怎么样？”

小丫头眼睛亮亮地问道：“任何要求吗？包括我想要的新头盔和新手机？”

“原则上你只要背下来100首诗，就可以换一样东西，但是也要在合理范围内呀，你想买镶钻的一万元的头盔我肯定是不答应。”

她转转眼珠，又说：“好吧，那我想先买那双鞋。不过，那鞋不是很贵，可不可以用50首诗换呀？”

“也行，你什么时候背下来了就马上可以去买。”我答道。

“什么诗都算吗？比如鹅，鹅，鹅、床前明月光、锄禾日当午这些？”她不放心地又追问。

“都算啊，只要你能完整背下来了就行。”第一笔“交易”，我不想把难度搞得太大。

“那太简单了，我们学过的诗就不只50首了，我今晚就可以背给你听。”小丫头兴奋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听着啊——”她一口气把几首嘴边上的诗背完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还有什么——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孤帆远影碧空尽……”

“对吗？”我打断她。

“好像不太对，这个不算，再来啊：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不识庐山真面目——好像也不对！”

没一会儿，我们俩就笑成了一团。女儿发现，原本觉得熟悉得可以出口成章的诗句，一出口往往张冠李戴，有的自己煞有介事地背完了还没察觉，我一提醒，自己就笑翻了，还解嘲道：“我太有才了，你看这两首诗嫁接在一起多朗朗上口，简直天衣无缝！”

后来，念着“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却怎么也想不起开头一句是什么，她自己反复嘀咕：“这汪伦是怎么跑到桃花潭来的——”

本来以为50首诗不在话下，最后决定先背到这儿，明天再继续。

一直希望女儿能爱上古诗词。我自己每每随手翻开诗词集，读到喜欢的诗句时，总是感动得几乎落泪。隔着几百、上千年，诗人当时的心境依然可以清晰地感知和印证。诗歌的魅力，正是藏在这情感的共鸣和对心灵的滋养中吧。

让孩子背诗，并没有什么功利性的目的，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些音韵和谐、或铿锵激越或缠绵流转的美好语句，记下来，就是在心里生了根，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芽、开花，甚至结出硕果。或许某一天遇到了某个风景、某份心情时，心里生发出特别的感动，就忽然明白，那首诗、那句词是穿越千年的心意相通，它是如此恰当，以至于无法用其他的词语形容。

比如，春天，看到京城遍地盛放的桃花，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酷热的夏夜，向往着“竹深林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的大自然，心也在不知不觉间静了下来；秋风起，夏日最后的玫瑰凋落一地，却因“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而心情振奋，理解了“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豪迈与辽阔；飘雪的冬日，倚着温暖的炉火，想起“深夜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而心生惬意。

古诗词中有对人生的热爱，对生离死别的深情，对忠义气节的推崇，对淡泊超逸的敬仰。古诗的简约凝练需要极高的概括能力和感受能力，是奢侈品，如果可以直接享用奢侈品，为什么要去感受劣等货色呢？

这几天，每天女儿都会想起几首学过的故事，诗单越来越长了。我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你背背《将进酒》吧，可以算三首。”她断然拒绝：“太长了，我恨不得全背5言绝句呢！”我笑笑不再说什么，不急，慢慢来。想起曾有人说从小背古诗的意义，如同《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离开冰火岛前，谢逊曾经逼迫他背下许多武功要诀，还说“虽然你现在不懂，但先记着，将来总会懂的。”许多东西记下来就是在心里生根，日后触景生情，总会懂的。

终于，小姑娘一口气背完了50首诗，急切地问我：“妈妈，是不是真的可以去买鞋了？”我笑着点头，她得意地大笑起来：“太棒啦！其实很简单嘛！”

更高兴的是我，因为女儿明显对古诗的兴趣大增，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存储”。孩子，但愿那些浑然天成的诗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意境，会在你的心中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成为你成长路上情感和心灵的慰藉。那些诗、那些话，你揣在心里，不一定有什么实际功用，但有和没有却大不相同。终于会有一天，一句烂熟于心的诗句忽然直击心灵，轻轻地说，“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我非常崇敬的叶嘉莹先生，一生与古典诗词为伴，虽屡遭变故打击，却始终优雅淡定，不改赤子初心，让我们看到，因为古典诗词的浸润陶冶，一个人不但可以提升文化修养与生活情趣，得以欣赏与理解美好的事物，而且拥有了平和稳健的心理素质，能承受人世间不可预测却又难以避免的困厄灾难，不至于陷入悲情的深渊。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来吧，孩子，这是个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