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清流是昼夜不息流动的,月下微风是温和柔软的,你看见的孩子是天真无忧的,所有这些都可被感知,哪怕只用耳朵。只要你听。
■ 贺雅慧
出发那天的下午三点我才开始收拾行李,从准备各种面试到后来平静地等待出发,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梦幻感。收拾行李时我想着,这是支教,带的东西总归会有些不一样,箱子合上的时候发现,这也不过是应对一场普通旅行的装备,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
拖着沉重的行李跟着大队人马走向地铁站的时候,有种突如其来的仪式感,像是进行某一个故事的开篇。这个故事是我们所有人关于这一旅程的记忆总和,我们极其渺小却又坚定地朝着人流走去,不知会是怎样一段旅程。在北京西站的进站口看月亮,西北风莫名温暖而柔和,或许这是城市进行短暂告别的特殊方式。
凌晨4点,我在火车上被“冻”醒,湿冷的空气夹杂着旧伤处隐隐疼痛的熟悉感,我想我又回到了南方。在规律性的摇晃和齿轮咬合声中入睡,梦也浮浮沉沉。凌晨5点的时候,火车驶过某一个站台却没有停,我想旅人是因为知道在哪一站下车而安定,即使沿途风景的确也很美。
“行百里者半九十”,何解?跋山涉水到达昆明,还要转高铁再转公交再转客车,再等校长接我们到学校。所幸这里四季如春,有满山的油菜花海来接纳我们的满身风尘。
很多人问我在云南支教期间的感受。不好说,只是觉得生活本该就是这样的。好像我本就该坐慢火车辗转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遇见一群或许没那么单纯但依旧可爱的小孩子;好像我们本就该在晚上十点入睡早上六点起床,然后在没课的时候一边听课一遍排排坐晒太阳;好像吃饭就该是斯巴达共餐制的样子,然后趁太阳落山前洗澡洗漱,备课完就爬上大通铺入睡。其实或许世界也本该是这样的,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快被笑声震破头,无论是小孩的是队友的还是自己的;在一个月亮极大星星极亮的小村庄,张开双臂就像拥抱世界;没有大厦与人流,看过最挤的时候是孩子们抓着小椅子疯跑下楼;实在是,过于喜欢这种过于单纯的生活。
我大概不是一个有什么抱负的支教教师,我没有让孩子们走出大山的渴望,也没有在7天内让他们有大改变的打算。我在三四年级结课的时候和他们说老师只是希望你们一点一点踏踏实实地成为更好一点点的人。
可是意料之外的,我们也改变了许多,有些孩子一天天开朗起来,有些孩子在慢慢进步,肉眼可见。我给我的小孩们教了《忆江南》和《出塞》,可是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懂,或许一直不会懂。有个学姐那时感叹道:“当时不识曲中意,回首已是曲中人。”等他们走到外面的世界,或许哪天会突然记起这些诗,也记起我。
这一次离别,我竟然没有哭,可能是因为承诺过会再次相见,或者是因为我后知后觉,也说不定只是我长大了。最后一天的时候送一个很喜欢的学生回家,到路口处要说再见了,我本想说,老师明天七点多要走了,你要不要来送一下老师,最后还是只挥挥手,说:“李成财再见,老师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学习,等老师下次来你要更好。”
转过身去的时候我依旧没有哭,只是喉咙哽住了,然后我再次转过身悄悄看他爬上山的背影——没能一直把他送到家,这可能是我支教生活里最遗憾的一件事。
回家的飞机上旁边坐了一个3岁半的小女孩,和班上最小的小孩一样大,于是我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些小孩们。不同于飞机上那个丽江小女孩的天真开朗,他们多了许多与年龄不相符的木讷、害羞与成熟。我突然理解了赵老师说的希望能够带孩子们出去玩的心情,因为那是他们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而我们的愿景是他们的愿望都能成真。
在昆明站候车的时候,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场景似曾相识,也许是梦中,也许是想象中,在许多年前,反正一定存在过,因为连某些细节都那样清晰。所以我们的相遇大概是某种必然,想了想该用怎样的名词集合去一个个形容你们,但依赖与喜爱大概都已用行动表达过了,也罢。
临走前,我和赵老师聊了很久,聊到了历史上所有存在的事件都会留下痕迹和轨迹。相互遗忘其实是一种必然,只是时间跨度问题,但生命历程的某一个拐点已经在相遇的那一刻发生,从此以后我们的轨迹都以此为基础进行。
如果要用听觉来形容这3107公里的旅程,我想大概是一路的笑声、行李箱的轮子摩擦路面的滚动声、火车齿轮咬合的咯吱声,还有车站的鼎沸人声,然后我们在某一刻突然来到了某一个地方,所有或喧闹或不安的一切一齐消逝。山间清流是昼夜不息流动的,月下微风是温和柔软的,你看见的孩子是天真无忧的,所有这些都可被感知,哪怕只用耳朵。只要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