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馈赠

■ 张峥

“生活给我很多礼物，有的一念秒懂，有的磨蹭很久。”生日这天，好友佳钰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段文字。

看了真是百感交集，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谁比她更历经磨难，但她也是最从容安然、云淡风轻的那一个，而且越来越美丽优雅，自信稳定。

佳钰是我的大学同学，上学时她就和班上最英俊帅气、才华横溢的男孩子谈了恋爱。毕业后，两个人很快结了婚。正当我们都以为两个人从此开启了郎才女貌、比翼齐飞的美好新生活时，没想到却是生活考验的开始。

新婚不久，佳钰就因为子宫疾病做了一次手术，而且医生告知她无法生育。此后几年，佳钰又陆续做了四五次手术，丈夫也因她不能生育提出了离婚。

其间，佳钰的父亲查出前列腺癌，作为独生女，她一方面要陪父亲看病，联系医院、做手术，一边还要陪伴安慰伤心惊惶、多年来事事依赖丈夫的妈妈。没过多久，妈妈也查出了乳腺癌，佳钰又是一番家、医院、单位之间的奔波。所幸爸爸妈妈术后恢复得都不错，而她自己也最终没能保住子宫，在大夫的建议下做了全切除术。

进出医院之际，佳钰读完博士，留校当了老师。因为上课形式活泼新颖，富有创意，很快成了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一路破格晋升了副教授、教授，并成了学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系主任。看着她时常晒出的和学生的合影，眼见她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舒展自信，充满活力。

离婚后，佳钰通过各种渠道相了很多次亲，最后选定了一位同样离异、大她十岁的男子。这位男士和她那位潇洒倜傥的前夫相比简直是对立面，矮矮胖胖的，是个标准的理工男，曾在美国工作过多年，还有两个女儿留在那边和妈妈生活。他爱女心切，每个月的收入一大半都转给孩子做生活费，而且一有假期就飞过去和女儿相聚。

我们都惊诧于佳钰的选择，她只是笑笑，轻松地说：“从小我的家庭氛围就非常温馨亲密，爸爸妈妈和睦恩爱，所以我是一定会选择家庭生活的。先生踏实务实，关心我，重视家庭生活，这都是我非常需要的。我自己不能生育，现在不费劲儿就得到了两个女儿，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

对于我们的唏嘘感叹，她反而安慰说：“再小的病痛人都不会想要，但这些病痛却提醒我们珍视生命。每个人都会在病后的那段时间更加愿意打理自己的身体。悲伤与痛苦，谁又喜欢呢？但是没有这种体验，我们就无法理解人生，无法理解人类，掌握不了快乐与幸福。”或许正是因为对健康的深刻理解，她不间断地每日健身、舞蹈，课间和带领的研究生一起做八段锦，身材如舞蹈演员般匀称挺拔，比20多岁时还好看。出去讲课，录制节目时，她的美丽优雅常常让人以为是哪位明星光临。

丈夫的两个女儿第一次来北京度假时住在她家里，她并不刻意讨好取悦两个充满戒备的小姑娘，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不疾不徐地跟她们相处，但她们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位温和有趣的阿姨，并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跟妈妈都不愿启齿的秘密第一个会想到找她倾诉，每年一到假期就迫不及待地来和她相会。

记得佳钰说过，她最喜欢的电影是李安导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当年我看这部电影时，除了惊叹于绚丽的色彩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外，并没有特别的感受，但佳钰看到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一次，她很动情地讲到片中人和老虎的关系：如果没有老虎在，人在海洋上漂流时，即使有吃有喝，用不了一个星期就会精神分裂崩溃，陷入一种迷幻状态。少年派正因为必须跟老虎同处在一条小船，促使他每天必须去钓鱼，保证老虎有吃的，还要随时保持警惕，不让老虎靠得太近。正是由于这种长期的博弈，保证了他始终是一个正常的人。如果没有老虎，他不可能在海面上漂流277天，最终获救。

佳钰的解读让我想起了著名的管理哲学家查尔斯汉迪说过的：我们应该学会跟不确定、不方便和麻烦相处，而不是去消灭它。因为不确定是消灭不了的，而且当你认为某个东西是麻烦，拼命想把它干掉时，很可能把自己也解决掉了。在这个充满麻烦的世界里，我们应该学会跟麻烦相处。人和老虎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按照我们一般的观念，只要把它彻底消灭了，我们的幸福就来临了，之所以不幸福是因为有它在。其实一方面它是我们生命的威胁，但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了这个东西，我们也就毁灭了。

最近两年，佳钰80多岁的父亲患上了重度抑郁症，看病、吃药一刻也不能放松。她发过一张一家三口在医院的自拍合影，配发的文字是：“爸爸重度抑郁发作，在茫然无措中苦苦徘徊。偶尔一笑，真帅！生命如此美好，病虽痛幸有良医良药，药也苦总算还有糖衣。”

多年来，无论遭遇什么，佳钰的反应从来不是“why me”，不是抱怨，而是以敬畏的心态接受一切——“yes，thank you”。她唯一一次谈到自己的际遇时，曾说过：如果抱怨自己生命不公平的话，那你就永远生活在不公平当中。当生命要给你一个礼物时，可能不是以你所希望的方式，或者不是以你能了解的方式。暂时看不清楚这礼物的深意，那么就抛开自己的衡量标准，敬畏地接受下来，不急着发声，坚定地相信一定别有意味。正如犹太智者拉什所说：坦然地接受你的任何遭遇。

风物长宜放眼量，正是这样的生活态度，成就了佳钰的幸福家庭和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