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散文集在传承“心物合一”的古典审美传统的同时,巧妙融入自然生命、自我主体与现代人类意识的新审美境界。
《上海女人》《女强人》里,有对男权意识的批判,更有女性自我的反思,对一个“完整的人”的人格提出自己的标准:有自尊,有自信,并能刚柔并济,鱼与熊掌兼得。
■ 王红旗
2019年5月25日,马来西亚华文女作家戴小华的新作,散文精选集《因为有情》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新闻发布与作品研讨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2017年9月3日,也是在这里我曾有幸参加了她的非虚构长篇《忽如归》作品研讨会。两部作品如姊妹篇血脉相连,如果说,《忽如归》是戴小华书写个体生命与家国之痛的历史长河,那么,她的《因为有情》就是河岸上一棵棵缀满真情与大爱的生命之树。二者在互文、互补,相互引证与诠释过程中延展开去,构成其精神生命的全景图示。
《因为有情》,从戴小华30多年创作的诸多散文里遴选了84篇。随着对作者不同时期、不同题材散文的分类检视,不仅体现出其社会身份与生活方式丰富多样的变化,交际圈“生活半径”逐步延伸扩大,而且文本跳跃腾挪穿越时空的四辑分法,辑一,往日情怀,是血缘、族缘、地缘与文缘记事,是对母国故乡亲人的真情回忆,对文学前辈名家人与文的敬仰怀念;辑二,因为有情,是对人类共同情感精辟思辨,对性别双重标准、爱情、婚姻与家庭,中年危机、幸福、爱与温柔的独到揭示,并隐含对性别平等、世界和平与精神家园的理想期盼;辑三、四是桑梓之情与寰宇风情,是游历祖国与居住国马来西亚,以及世界各地秀丽山川云雨、瀑布峡谷大漠、历史名胜古迹的美景沉思与文化共鸣。整部散文集在传承“心物合一”的古典审美传统的同时,巧妙融入自然生命、自我主体与现代人类意识的新审美境界。虽然是“非虚构”的生命亲历,却能够以内心审美精神超越现实真实,以跨文化、跨时空与跨文明的“全球人”视野,构成其生命之树的“四维时空”。
辑一里,作为开篇散文的《小玉》,犹如短篇小说。独特的叙事语言与方式,直入人心的形象塑造,生动诠释了无论男女贫富、美丑与地位高低,内在心灵的人性美善才最值得尊重珍视。尤其散文结尾处写道——大姑到厨房拿了一袋东西交给我:“这是小玉给你的,二十个白煮蛋。他说,是你。爱吃的。”此时,一个“头发蓬乱、脸皮黝黑”的粗壮贫穷的男子汉,小玉人性的朴实真爱,从外在“审丑”升华为“审心”的内在灵魂之美。联想到在长篇《忽如归》里,迁徙台湾的母亲对故乡梦绕魂牵的生死眷恋。
辑二里,散文《我的中国梦》,从“我”对自己文化身份的困惑,“台湾,有人说我是外省人。在马来西亚,有人说我是外来移民。在中国大陆,有人说我是外国华侨”渴望“一个让自己能安心地去爱与被爱的家”,到“我”1990年4月第一部剧作《沙城》出版,再到“我”踏上这片母国土地,认识“与我留着共同血脉的民族”,了解“与我有着共同文化的国家”。在灵魂爱与痛的省思的过程中,仿佛从生命深处走来“母亲”的召唤,真正理解了“家”的概念,不只是地域的、情感的,更是精神的。终于找到了“我梦中的精神家园——中华文化”,并且发现每当“我”走出这片生活的土地,“我”就代表着那里的全部,进而走向怀揣人类意识的“第二故乡写作”。
戴小华在散文里,真诚袒露自我创作超越身份困境,寻觅精神家园的心路,实际上是海外华文女作家从“故乡”迁徙“他乡”的生存、情感困境书写,转向“灵根自植”、自我重塑与人类关怀的“第二故乡写作”的缩影。这种新的创作理念的诞生,在辑三里的散文中充分体现。《永结无情游——姆鲁山洞纪行》,对马来西亚姆鲁山洞里蝙蝠群,视死如归精神的赞美,《盘古选择的这片土地——沧州》,对中国故乡沧州铁狮子,燕赵大地英雄精神的敬仰,合二为一,才能共同生成长篇《忽如归》里的思想意脉与人物灵魂。戴小华把母亲遗体从台湾送回大陆河北沧州安葬的真实事件,唤醒经验中的心力想象,“浪漫化”为爱的互助、爱的交融与爱的传递的超验力量,达到一种精神在场。
辑四里的散文,在对世界景观的描述里,渗透着作者对不同文明与多元文化共生的信念。如《曼谷的两种风情》《满地神佛的巴厘岛》《骄傲的巴黎》《埃及最耀眼的珍珠:开罗》中,对人类文明历史遗存、东西方不同历史神话、种族宗教信仰与风土习俗,诗化为一种人类共同的情感与精神探寻。书写尼亚加拉瀑布此水只应天上有:“当美达到了至上的境界,达到了非人力所能及的地步时,是会令人害怕的。害怕造化是如此的不可思议,是如此的伟大。在他面前,人类只有臣服,慨叹自己的渺小,无能。”而且随手拈来李白传诵千古的名句“疑是银河落九天”,也无法和我此刻的感觉完全吻合。
《红海写意》最感人的是埃及人的禁忌,“再穷也不能向人乞讨,因为他们视尊严重于生命”。她总是于交融“审本”的自然性与人文的原初性,感受个体生命置于天地大生命之间的审美体验,赋予游记历史文化内涵。就像她在亚洲文明对话会上所讲到的,文化是游记的灵魂,没有文化的旅游就没有魅力与活力。
《因为有情》,强烈的现实关怀更体现在对女性的关注。《阿春嫂》里形似秃鹰、外表丑陋而内心善良的女性形象,令人肃然起敬。《上海女人》《女强人》里,有对男权意识的批判,更有女性自我的反思,对一个“完整的人”的人格提出自己的标准:有自尊,有自信,并能刚柔并济,鱼与熊掌兼得。《赌场见到的那位陌生女子》里,她对被做赌博生意的商人作为“性化”与“物化”工具的表演女郎,表现出深切同情,当她再次遇到被两个男人拖走的那位陌生女子,竟然上前询问如何可以帮助到她。那种对“他人”关怀的爱心如与生俱来的自然。
《因为有情》的思想艺术魅力,还在于朴实平和与真诚简洁、举重若轻与娓娓道来的理性从容,广纳由家而国,由国而世界,以至全人类的大爱关怀,包罗“天文”与“人文”生态的万象风景。其在蕴含诗意与激情的深层,融入东西方文化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多元宗教信仰合一的种种思想,呈现出美妙而深刻的大悲悯与大视野。
尤其,以“原乡”记忆与现实经验孕育的全新维度,讲述中国故事,重构中国历史,塑造中国形象,书写中国形象的新思想、新灵魂与新精神的世界性价值,探究中国文化与世界文明的密切关系,成为她叙写家国、人类情怀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希望戴小华的文学创作,为人类精神家园的生命之树结出更丰硕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