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还有猫和狗

■ 蒋曼

不知家里的狗是怎么找到猫的。

猫常年不在家，靠着一身捕鼠的好本事，到哪家都能混口热饭吃。爷爷喜欢照顾庄稼，不爱侍弄自己，煮一锅饭，吃一天。鸡、狗、猫也跟着吃一天。

爷爷忙着救庄稼的命：菜秧要浇水了，麦子要追肥了，红苕要翻藤了，梨子树要打药了，都是心急火燎的事。

猫牢骚满腹地离家，在村子里走南闯北，狗却只能忠实地在家挨饿。忙着救命的爷爷常常忘记自己的命，相依为命的狗们当然也被忘记。

爷爷其实不愿养狗，狗都是自己找来的，或者是在路边捡来的。乡下的人说走就走了，狗要守着空屋子好几天，才知道自己成了丧家的狗。狗沿着荒草覆盖的路、石头的路、水泥的路，找来找去，就成了爷爷的狗。

正宗乡下土狗还好，不挑三拣四。爷爷做什么就吃什么，懂得忍耐。一些从城里带回来又被人遗弃的狗，没法理解这样的天壤之别。从宠物到自生自长，痛苦和迷惑格外的绵长。爷爷的饭菜当然不够香，爷爷看着挑嘴的城里狗，很是无奈：“你们跟着我，就要学着适应我，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莫要挑嘴，能找好人家就自己早点去找。万一哪天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狗儿们都忧伤地听着爷爷的数落，嗅嗅石槽里的米饭，勉勉强强地吃下。爷爷活做累了时，就歇下来，躺在竹椅上，狗儿们歇在四周。爷爷说：“我们乡下的土狗要毛短腿长，翻山越岭、爬坡上坎、草堆刺藤，哪里都能去，自然活得敞亮。你们这些城里的狗哟，一双短腿，藏在厚毛下面，哪里是为了走路的，是招人疼的。现在没人疼了，当然要艰苦些。我们乡下都讲究自食其力，人都顾不过来，哪能天天伺候你们。”狗儿们都不说话，依傍着年老的爷爷。

乡下的人越来越少，路过的都是稀客，狗不咬人。现在的新楼房，随随便便都是家财万贯，一条狗，想来也是守不住的，不过是个看门的“铃铛”，起个通风报信的作用。凶神恶煞的狗、沉默温顺的狗，似乎都要失业。爷爷的狗吃着长年的素食，性情似乎也变成了吃斋念佛的居士，低眉顺眼，整天沉默寡言，若有所思。

我们到家时，狗照例是亲热地扑上扑下。爷爷一个人守着山顶的新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爷爷的话都跟庄稼说完了，狗却寂寞得要死。我们在家钓了好几天的鱼，狗格外欢喜，跟着我们吃了好几天的红烧鱼、油炸鱼，知恩图报，见风就长，腰围大了一号，还学会了饭饱神虚，腆着鼓胀的肚皮靠着我们的脚睡上一会儿。狗一定把我们回来的消息告诉了猫，还有我们钓了好多鱼的消息。

第四天，猫就回来了，甜甜蜜蜜的娇声叫着。孩子们都很好奇：哪来的猫呀？爷爷家是山顶上的单门独户。爷爷不以为奇：是我们家的猫，一年难得回来几回，难怪你们不认识。猫是黄白相间的大猫，一年难得在家几天，却很受爷爷的宠爱，一点都不嫌它忘恩负义，见食就跑。想着常年寄养在别人家，少操了心，又节约了粮食，还要时不时回家看看，总觉得也是念亲护家的猫。爷爷对猫格外亲热。

猫像个游方的术士，颇有机警和主意，跑起来像是一股黄灰色的阴影，神出鬼没。狗陪着猫在田间、地头转悠，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猫看到我们不再躲闪，理直气壮吃我们钓来的鱼。爷爷说，自家的猫，就是一年不回来、就是从来没见过自家的人，也能认得，猫聪明着哩！猫聪明着哩，家里人回来多了，晓得有鱼了，就回来了。

猫回来了，也常常躲在不知哪个角落里，四周一安静，它就娇娇地叫，好像在外面受了不少的委屈。爷爷把挂在墙上的竹篓取下来，摸索出一只大个鸡蛋，敲在小碗里，格外地温和：“咪子，来，吃个蛋。”猫轻手轻脚地走来，看看爷爷、看看蛋，东舔西舔，把清亮的蛋清、油润的蛋黄舔吃得干干净净，望着爷爷“喵喵”地叫。爷爷粗糙的日子因为猫的娇叫，多了几分温情。

寂静的乡村深夜，猫叫总比狗叫多些柔软。在粗犷而坚硬的原野上，柔软是稀罕而危险的情绪，只能在偶尔的夜里，在万籁俱寂之时。猫什么都知道，所以，它总是在夜幕降临时，悄悄回家，蜷伏在爷爷的脚边，温暖而柔软地睡去。

一场沉睡后，庄稼人，哪怕是老去的庄稼人，又要艰苦、孤独地劳作，如同头顶的太阳，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