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要学会接受离别

■ 端木紫

当天空不再满是繁星，当都市的角角落落再一次姹紫嫣红……又是一年清明了，可那个我此生最爱的人，没有再来我的梦里。我养了13年的老猫亦日渐衰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形影不离的家伙。但是，我心中却隐隐害怕，怕不久的将来，它就会彻底离开。

我讨厌离别，尤其生死两茫茫。

9岁，我便厌世，笃定了要见奶奶最后一面就离开人间，才不要每天对着枯燥无味的功课，对着写不完的作业，于是离家出走。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见奶奶最后一面。对于死亡，没丝毫的畏惧。

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恐怖时，是我与奶奶终于相隔忘川。

前几日，偶然看到一部电视剧，剧中的女主角有一句话深得我心，那便是：拥有的时候懂得珍惜，离别的时候才不会有遗憾。可人生在世，难免会有遗憾吧，是因我心有愧疚，未能践行少女时曾给奶奶的承诺。

我出生时，奶奶已近70岁，她个子不高，有些驼背，梳着中分的短发，那短发还微微有些自然卷儿。她的面容有些苍老了，可我仍然觉得很美丽，因为那一条条深如沟壑的皱纹，既是岁月的见证，也是我童年时刻能够触摸到的“唯一的幸福”。

奶奶是家里的独生女儿，10几岁时就父母双亡，亲人寥寥无几，嫁给我的爷爷后，除了四位子女，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的孙子孙女们，当然，因为我的父母工作繁忙，我从小由她带大，大概也是她最疼爱的那一个。

或许是奶奶与她的同龄人相比过于另类，这个慈祥和蔼，每天都微笑着的老太太，总让我觉得不属于她那个时代。别人家的奶奶勤俭持家，她却不懂何为节俭；别人家的奶奶善于烹饪，她却做不出一顿像样的晚餐；别人家的奶奶年纪大了已不太爱打扮，她却很喜欢穿新衣、做头发，79岁时还格外在意自己的发型；奶奶还十分喜欢外面的世界，常常遗憾自己去过的地方太少，话里话外，总在羡慕、嫉妒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爷爷。

最与众不同的是，与她的同龄人相比，她的人生里从未有过重男轻女这个概念，反倒重女轻男。不知道这算不算遗传，我们家族里，家务中最重要的厨艺男孩儿个个都很擅长，女孩儿们都继承了奶奶的“衣钵”，技术异常稀松。于是，奶奶做的又黄又苦的馒头成了我小时候的噩梦，而姑姑的炸黑花生米、大堂姐的红色贴饼子……也都在岁月里“活”成了家庭聚会时每每必然出现的段子。

我上小学时，奶奶已是白发苍苍，不过她仍然每日坚持颠簸着小脚送我去上学。让我永生不忘的，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里突然飞雪的日子，她在课间时出现在我的校门外，只为给我送一件更厚的棉衣。她慈祥的面容，身后飞扬着的白雪，和看到我时嘴角扬起的那抹微笑，是我童年里看到最美的一幅画，也是每一次我伤心落泪时，都会浮现在眼前的温暖画面。

也许，奶奶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包容我一切的人，她不会在意我的“不好看”，不会在意我的学习成绩如何，也不会在意我的调皮捣蛋……每当我的顽皮惹怒了妈妈，让我即将换来一顿“暴打”时，一定是奶奶挡在我的前面。我若伤心了、流泪了，她一定比我还心痛。

可叛逆的我，也有让她伤心的时候。年少不懂事，有一次，我竟对着奶奶发脾气，她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我从未见过她那么难过，看到她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我立刻知道自己错了，便对她说甜言蜜语，哭着告诉她：“奶奶，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长大了一定会对你好，我要给你买最好看的衣服，带你去旅行。”听到我稚嫩的承诺，她不生气了，开心地笑了。

其实，那时的我更想告诉她，如果能一直和她在一起，我情愿自己永远也长不大。

事与愿违，我终会一天天长大，而奶奶也会一天天老去。人类永远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我们出生时，就慢慢地在走向死亡。

奶奶在她81岁生日的第二天，永远离开了我，她没有等我实现自己的诺言。

那时，奶奶已经瘫痪在床两年，瘦骨嶙峋、意识不清，也辨不得亲人。可是那天，她突然有一刻对着我微笑，我心中还暗自欣喜，这是认得我了吗？但那笑容转瞬即逝。

我亲眼所见，她在不甘中睁大双眼，不记得一辈子的爱与恨，难遂心中的那几许惦念，只有我陪伴在身边而悄无声息地离开。我犹记得，握住她的那双原本温暖的手渐渐地冰冷，她脸上的眉毛立了起来，然后，我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柔，她的存在……

就是那时，我深切体会到了生死离别的痛。因为我知道，那一日后，我与她此生的缘分，终结。

一天，两天，我哭到再也哭不出来一滴眼泪。出殡那日，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就像我的心情。

那是人生中，我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生死离别。我一直很想告诉她，奶奶我爱你，可她在世时我一次都没有说过。等到斯人已逝，隔着黄土枯枝，再想告诉她我对她的爱，她却再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也许，时间真的可以抹平一切。从前我常常会梦到她。梦到有她在的我的童年。许多年过去了，她在我梦里出现的时光越来越少。可每次遇到挫折时，我都会想起她的怀抱，那是属于我的最温暖的位置。我也常常想起她那刻满皱纹的脸，是她的慈爱给了我最美好的童年，是她曾给过的每一分爱让我坚持着战胜了自己每一个懦弱的时刻。

我总在想，她那么爱我，一定在天堂里关注着我，她一定想她的孙女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努力地活着。于是，在尘世中挣扎的我越来越坚强。

而我，在读懂人生的意义后，也终于学会了接受离别。每个人，都要学会接受离别，尤其生死。世事如此，生而为人，我们身边出现的每一段关系都是必然会失去的，我们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只能陪自己一段路程，无论亲人，还是朋友。

当离歌唱响，不要悲伤。世间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每一次离开都是为了归来。

日复一日，思念成茧，我终于可以告诉奶奶，有一天，我也会去忘川。今生已过，来世，我们还要遇见吧！